昔年曾醉美人家,卻恨花開又落花;司馬青衫舊時淚,因風吹不到琵琶。
幽寂的畫面,如同無聲電影一般掠過,一段段的從記憶的深處湧上來。
有兒童時的歡樂,有少年時的小心翼翼,有青年求學時的歡樂,有婚後生活的平靜,有登基爲帝後的如履薄冰,有君明臣賢贊譽無數的時刻。
那時,皇周之天威,威震四方!他是大周的天子!齊中堂帶着群臣朝賀。四海之内,萬邦君主低首。
記憶的畫面中,還有這一年來,青美人陪伴着他的快樂時光。
“啊…”
甯淅心中一聲大喊,整個人仿佛從深水中驟然浮出水面,五感在刹那間恢複,四周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他虛弱的睜開眼睛。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依舊。手臂輕動了動。
守在床榻邊的小太監興奮的大叫道:“萬歲醒了,萬歲醒了。”
…
…
一彎新月淡淡的挂在天空中。大明宮,養心殿。樹影斑駁。淺淡的晨曦在園林、殿宇間飄蕩着。
時隔三天,永興天子蘇醒的消息,令大明宮中一片沸騰。消息迅速的傳遞着。
守在養心殿外的太醫,太監總管袁琪等人最先進入殿中,稍後,住在隔壁小殿中的甄皇後帶着太子甯炎過來。
甯淅側頭在枕頭上,搭脈的太醫又換了一個。他虛弱的問道:“大伴,幾時了?”
老太監袁琪弓着腰,哽咽着道:“回萬歲,已經是二月初八卯初兩刻(05:30)。”
去年冬,天子與青美人在大明宮中賞雪導緻發燒。朝野、宮中對青美人多有指責。南書房的蔡學士,紀學士等人,都勸谏天子不要再寵幸青美人。
而甄皇後更是一度将青美人關起來,準備賜死。好在天子當時從發燒的病情中恢複過來。
新年時,天子爲證明他身體無事,撇清青美人的責任,在身體沒有完全康複的情況下參加各種祭祀活動。至元宵節後,累得再次病倒。這一次病情反複、嚴重。
天子時常昏迷不醒,滿嘴胡話。這是三天以來,天子再次醒來。
甯淅微微失神。他昏迷了這麽久?
養心殿中的宮燈,被點的如同白晝。皇後甄祎帶着十三歲的兒子,太子甯炎在床榻邊等候着禦醫們的結果。她的玉容上,全是淚痕。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言!便縱有千種埋怨,病倒在床榻上消瘦的男子終究是她的丈夫。
四名禦醫輪番上前診脈後,都不敢用藥,而是一起跪下來,“萬歲恕罪!”
袁太監身邊的馮瑾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拼命的克制,不敢哭出聲。怎麽就不治了呢?天子多好的一個人啊!
“唉…”甯淅長歎一口氣。他有些心理準備。他曾聽先生說過。人在臨死前會回憶他的一生。有時候,甚至可能在一秒中,會把記憶裏的畫面都翻出來。有時候,這個過程也會很長。他剛剛不是夢到了他的一生?
甯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頭的禦醫們,道:“都起來吧!朕知人有天命。不怪你們。”對袁太監道:“去請軍機處的三位先生,南書房的三位學士,還有潇姐姐,澄哥兒他們過來。”
袁太監看了甄皇後一眼。
甄皇後含淚點點頭,她是難以相信又不得不接受當前的事實,道:“你去吧。天子這裏有本宮在。”
袁太監帶着幾個小太監腳步匆匆的離開,滿臉的哀傷神色。
甯淅看到自己美麗、雅緻的妻子,想着這幾年冷落她了。心生愧疚。皇後的性子如長姐,管着他。他有時候會忍不住想逃離她。目光再落到自己的長子身上,費力的招招手,“七月,來!”
甯炎走到床前,握着父親冰冷、蒼白的手,哭泣着道:“父皇…”十三歲的太子已懂道理。
甯淅心中湧起舔犢之情,柔聲道:“好孩子,父皇是不成了。父皇會請先生來京師。你跟着他好好學習。将來,你要當一個好皇帝。”
甄皇後惹不住插話,淚眼婆娑的勸道:“萬歲春秋鼎盛,不要作此不詳之語。”終究是太不吉利!這幾個太醫不行,不代表就真的不治。或許,還有希望。
甯淅苦澀的一笑,喘着氣,道:“王妃,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啊。這些年,是朕對不起你!”
一句“對不起”令甄皇後淚珠飄落,抽泣出聲。
…
…
時間在徐徐的流逝。大學士曾缙、蕭丕、殷鵬,少府令甯潇,甯澄,蔡宜,紀澄,魏源質幾人在永興十一年二月初八的上午紛紛趕到大明宮中。
朝野之中,消息傳遍。
此時,朝廷的輿論真理報還保持着緘默。天子的健康,這種事沒有定論時無法去報道。真理報主編蕭夢祯控制着輿論。然而,報紙上不說,大街小巷都傳遍。
給賈環的書信,亦飛速的傳往江南。消息亦在傳向南北邊疆。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如今的執政宰輔曾缙的平庸之處。他無力壓制各方暗流。
傍晚徐徐的到來。甯潇和甯澄姐弟倆,作爲皇族,并沒有與群臣一起等候在養心殿西暖閣的勤政殿中。而是,就在養心殿隔壁的偏殿中。
金紅色的夕陽映照着精美的皇家園林。甯潇一身淺粉色的宮裝,坐在椅中喝茶,沉思着。容顔驚豔。
甯澄則是背負着手,在窗戶處看着落日。感慨的長歎一口氣,“唉…”他的好兄弟怎麽就一下子病成這樣呢?
禦醫的診斷結果,他們上午來的時候就知道。大緻原因是天子近兩年來身體虧空嚴重,未加調養。去年冬又大病一場,傷了根本。新春時,各種祭典、元旦大朝等事務繁重,因勞累而病倒,風寒入體,沉疴難消。
甯澄沒回頭,道:“姐姐,聽說,皇後怪你沒有規勸天子不要親近青美人。”
天子寵幸青美人之事,有兩年左右的時間。估摸着遠在金陵的賈先生都知道。
甯潇輕輕的歎一口氣,道:“我怎麽勸啊?”一個成年的帝王,登基十一年多,見識過四海來朝的盛況,哪裏還能當小孩子看?
她和賈環都在勸天子注重鍛煉,保養身體。誰曾想到他的病,來的這樣的急?
姐弟倆正說話時,養心殿中一陣動靜:天子醒了。
…
…
永興十一年二月初八晚上七點許,大明宮養心殿中,甄皇後,太子,甯潇,并重臣們,都在禦前。氣氛沉穆、悲傷。
在禦極十一年之後,永興天子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對于一個帝位來說,登基十一年,不算短。對于甯淅本身而言,則異常的可惜。他今年才三十歲。
甯淅回光返照,拉着太子甯炎的手,放在大學士曾缙的手中,道:“天不假年,朕爲之奈何?望曾先生輔佐太子,再創大周的盛世!”目光環視着,走過甄皇後的臉上,走過甯潇、甯澄的臉上,對他們微微的點一點頭。有說不盡的愧疚。但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他還說這些有何用呢?
甯淅的眼神慢慢的渙散。他有太多的事情沒有交代。比如,他念之要保護的青美人。比如,他未能見到先生。他對不起先生這些年的栽培,厚望!
先生怪他嗎?
他對不起皇後。留下她孤苦伶仃。對不起太子。将天下就這樣丢給太子,合适嗎?
“父皇!”
“陛下!”
“萬歲!”
養心殿中的群臣們,全部都跪下來。永興天子駕崩!
…
…
天子去世,京中要鳴鍾。以午門的五鳳樓中的鍾聲爲準。在這铛铛的鍾聲中。
小時雍坊,彭府中。
精美的書房窗口,彭世俊看着漆黑的夜空,對今晚到訪的心腹陶泰輕聲道:“可以動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