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九時許,賈環親提四千勁旅入城。此時,京中早已經是沸反盈天!各處權貴、官員府邸中風聲鶴唳!唯恐賈環殺上門來!
夜色中,翰林侍講傅正蒙急匆匆的投奔到華墨府中。昨日彈劾賈環違反錢法的奏章就是他寫的。
而就在賈環進城前的二十分鍾左右,雍治在含元殿中,下口谕,由華墨當場草拟,頒布聖旨,派錦衣衛送往各處遵照谕令執行。
第一,京中各衛、五城兵馬司嚴守城門、要道,無旨不得擅動!違者,以謀反論處!
第二,調京營振威營入京平叛。京營一營八千人,振威營有2千人協同殿前侍衛司在西苑拱衛雍治天子。
第三,着錦衣衛去榮國府捉拿賈府衆人。生死不論,不許走脫一個。
雍治天子對賈環殺機重重!他要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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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宜坊,吳王府。
吳王府後花園二樓的小樓中,吳王甯鑄、吳王妃獨孤氏、甯潇三人在樓中眺望着京中情景:大批的兵士,正往城西湧來。目标:鹹宜坊晉王府。
今晚七點許,賈環離開賈府起事。燕王甯淅相送,甯澄在場。甯澄索性沒回吳王府。他不可能去告密。
甯潇今日上午派弟弟甯澄去賈府通知賈環後,一直待在吳王府裏。7點45分左右,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的消息送到吳王府:賈環謀反!
吳王得知消息後,當即召集府中的家丁、護院,準備前往西苑護駕。他對雍治天子忠心耿耿。但,吳王妃、甯潇勸阻,外加他的家丁、護院并非訓練有素的軍隊,召集需要時間。
不久前,雍治天子的谕令下達,錦衣衛信使通知了吳王府一聲。吳王下令集結起來的家丁、護院們警戒,回到内宅中,與妻女登高望遠,觀察京中局勢。
吳王四十六歲,穿着紅色的親王服,略顯衰老,看着殺至鹹宜坊晉王府的的軍隊,長歎一口氣,道:“唉…,何至如此啊!”
賈環選擇起兵造反,令人惋惜、感歎!國朝一百六十多年來,沒有出現過他這般的人物!國朝詩詞大家,政治上權謀機變,在西域縱橫萬裏,可惜…
作爲鐵杆的保皇黨,他都無法去譴責賈環!聞道書院的那些書生,真的是慘啊!聞者落淚!
張安博求仁得仁,政壇上不會覺得如何。但,他的兒子張承劍,孝子!聞道書院的葉鴻雲,書院廢,他死!公孫亮,不願意逃走,讓他人頂罪。真真正正的讀書人風骨!
這些人,都是不該死的。但,天子盛怒之下,全殺!
獨孤王妃沒有理會丈夫的感慨,手裏拿着佛珠手串,臉上帶着愁苦神色,憂心忡忡。她在擔心沒有返回吳王府的兒子甯澄。她就着一個兒子。
永清公主甯潇一身粉色的宮裝,雪膩的鵝蛋臉,明眸皓齒,傾城之色。她明麗的丹鳳眼中有着濃濃的哀傷,輕聲道:“父親,賈先生不得不反啊!”
吳王府受天子恩澤。但,她内心中,傾向于希望賈先生起事成功!失敗,就是死啊!她…。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賈先生失敗的概率非常大!
第一,賈先生是不是倉促起兵?她雖然早知道賈先生會起兵。但,今天早上派澄弟通知賈先生,提前準備,今晚就事發。她不得不擔憂、考慮。
第二,當今天子下發谕令,顯然已有應對之策。占據着大義的天子的牌,何其多?
吳王擺擺手,“潇兒,他反了,還是得死。而且,損失更大。”他是很不看好賈環的!退一萬步講,即便賈環今晚成功殺進西苑,他怎麽善後?朝臣會支持嗎?繼位的新帝會饒恕他嗎?
小樓上,吳王和甯潇,出發點不同,但都不看好賈環起事。這時,肉眼可以看到,鹹宜坊的晉王府已經被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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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宜坊晉王府中的抵抗力量一觸即潰!随即,三千勁卒殺入,搜捕晉王。
晉王府隔壁不遠處,就是史府、衛府。衛府中,衛弘已經在西苑,衛陽作爲衛府的頂梁柱,吩咐家丁們緊守門戶,在前院的樓閣中,眺望着夜色中,一片大亂的晉王府。
他并不慌亂。賈環起兵,肯定不會禍及衛府。他知道賈環的爲人。隻是,他沒想到賈環采取如此激烈的複仇方式!
衛陽望着夜中的亮光,呢喃道:“子玉啊…”他下午才從妙峰山下祭祀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回來。山長他們在天之靈,會支持你嗎?
衛陽苦笑。這是一個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而此時,絢爛的煙花,點燃京城的夜空!但,終究會歸于平靜啊!他深深的爲賈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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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的儀門前的庭院中。院角茂密的梧桐,在春夜的風中拂動。賈環一身水藍色長衫,站立在黑暗中。
他此刻,并不知道吳王府内吳王和甯潇的對話,不知道衛陽的擔憂。他正在堅定的執行着他的計劃!
晉王府中,燈火通明。搜捕正在緊張的進行着。張四水主持。早就收買的晉王府奴仆報告,晉王在得知起兵的消息後,并未離開王府。若是晉王沿密道逃走。賈環今晚就将會功虧一篑!
晉王已經是近乎公認的太子!他有足夠的号召力,在雍治天子死後,彙聚人心。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消息一條條的彙聚往花廳中。京中各處的情報都不斷的反饋過來,局勢嚴峻!
“使君,因爲戒嚴令,錦衣衛出動,大肆截殺我們的信使。”
“報,虎贲衛截斷阜成門附近的道路。”包圍圈正在被壓縮。京中上十二衛擁有近十二三萬的兵力。
“使君,沈将軍傳信,截獲了兩撥天子的信使。”
“秦主薄報告,西苑裏的京營正在集結兵力,試圖進攻。請使君盡快率軍前往西苑。”
“使君,錦衣衛數百人去了賈府。”
“使君,北靜王、魏其候等勳貴,齊馳的府邸中正在集結親衛,随時都可能出府作戰。”
一條條的消息,帶着極大的壓力,仿佛巨錘砸在賈環的心頭,帶來壓迫。站在賈環身邊的錢槐,聽的心驚肉跳,度秒如年。賈環始終沒有撤離晉王府。
在攻破晉王府一個多小時,俘獲晉王的一個替身後,在晉王府後花園假山下的密室中傳來一陣歡呼聲。片刻後,高子重帶着十幾名親衛押送着晉王過來。
高子重滿臉笑容,行禮道:“使君,幸不辱命,找到他了。”在高子重彙報時,張四水安排着疏勒軍撤離,一隊隊的兵士快步撤離晉王府,往西苑而去!
清君側!
黑暗的夜空中,不知何時,透着微暗的光亮,照落在賈環的身上,照落在三十二歲的晉王臉龐上。
晉王身體有些顫抖,内心的沮喪、憤恨、恐懼,正在不斷的顫抖中,流露出來。當年,晉王器宇軒昂,雄心勃勃的想成爲天子,而今,曆經磨難,他已變得小心謹慎。
賈環起兵,打破他的府邸,在晉王心中如何不恨?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但,他人在屋檐下,不敢放狠話!
他下午時才在皇宮中,親眼見到青美人代天子禦批将賈環下獄的批紅,沒想到,數個時辰後,他在府中,以這樣的方式見到賈環。乾坤颠倒!
他爲魚肉,賈環爲刀!
晉王勉強的維持他皇子的尊嚴、體面,站着,面對賈環,道:“賈子玉,我府中珍寶美人,任你取用!但,我和你并無深仇大仇!今夜你被迫起兵,是我甯家對不起你,隻盼你留我一命。”
賈環看着中年的晉王,心中的回憶瞬間閃過。
這是他第一次來晉王府。然而,今晚是雍治朝的第幾次皇位争奪?他已經記不得了。
當年,因甄家的緣故,賈府差點卷入奪嫡。晉王曾邀請他加入晉王黨,他拒絕!他選擇和何太師一起壓制奪嫡之争。同時得罪晉王、楚王。
他曾經的計劃,是用天子“磨砺”晉王,使得晉王不敢找他的麻煩!現在再看晉王,結果呢?他不知道。這個方案,早被棄之不用!
賈環平靜的看着晉王,眼中有着無盡的痛苦和哀傷,輕聲道:“甯湃,‘對不起’可以換回我師友的生命嗎?上路吧!你不會寂寞的。”
晉王魂飛天外,他沒想到賈環這麽幹脆。他有如何能理解,那眼睜睜看着師友被砍下頭顱的痛苦?他不理解的!賈環不會廢話。講道理,早就講不通了。那麽,用事實告訴你們,我有刀!而且很鋒利!
晉王對着轉過身離開的賈環大吼,“不…,賈環,你不能殺我。我是當今天子嫡子!我是晉王!我可以答應你,登基後不追究你得罪我的過錯。”聲音随後中止。
賈環步出晉王府,翻身上馬!
晉王是不是無辜的?當然是。那葉先生呢?張承劍呢?大師兄呢?誰在乎他們是不是呢?是不是因爲他們是山長的門徒、弟子、書院系,所以要斬草除根!
這,我也會!
“子玉才華橫溢、能力超絕,不愧能得到大宗師、總憲、大總裁的稱贊。我敬你一杯。”
“如雲,且慢走。這是我父親的弟子賈子玉,不是外人。你敬他一杯酒。”
胖乎乎的笑,胖乎乎的臉,胖乎乎的張承劍張伯苗。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大約十一年前吧!雍治十年秋,他鄉試得中,爲去留之事,去遵化見官居順天府巡撫的山長。依稀記得,遵化十一月下了雪,有些冷。
伯苗兄,如果路上冷,記得加件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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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晉王府外,整隊後的軍隊集結。張四水在馬上,拔出腰間的長劍,指着西苑,目光堅毅。
拿到兵權,今夜政變的最後一塊版圖拼好。此刻,殺死晉王,去西苑最後的道路掃清!他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亦是書院的子弟。以血償血!即便那個人是天子!
回應張四水的是疏勒軍的齊聲大喝的口号,“清君側,立燕王!”
賈環在這行進的洪流正中。他在颠簸的馬背上看着西苑。他仿佛穿越時空,看到十幾年前,聞到書院的明倫堂中,大師兄擔任贊者,爲他整理衣冠,葉先生在聖人畫像前爲他主持冠禮。賜表字:子玉。觀禮者爲聞道書院的先生、弟子們。這是他終生都不會忘的記憶!
“何來遲也?我原以爲你申時就該來見我。”
“書院有今日之興盛,子玉功不可沒。但切不可爲繁華迷失本心。”
“子玉,感覺如何?衣錦豈能不還鄉?”
“好,好,起來!”
“子玉變了許多。不再是青蔥少年模樣了啊!”
民間傳說,死者的魂魄會在第七日返回家中。現在,還未到夜裏十二點!先生,你走慢一點,看我這裏一眼,看我給你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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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軍在京中跑步前進。腳步聲,踏在地上轟鳴!這是一隻精銳!
吳王、甯潇、衛陽,還有京中在觀察事态的權貴們,都知道,今晚的正戲、高——潮要來臨了。或許,在他們看來,賈環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西苑裏生活着數千人。西北角太監們所在的宮室中,一名老太監正在椅中打盹兒。一名小太監候在跟前,“幹爹,振威營打出去了,已經打到小時雍坊!”
老太監是當年周貴妃留下來的人,眼皮子沒動,“等吧!打到西苑裏,你就去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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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的宮殿群,禦書房中,雍治天子蒼老、松弛的臉龐上帶着冷笑。最新消息,振威營已經壓到宣武門大街。三位大學士就等候在禦書房外。
書房中,青美人給雍治天子倒着參茶,提神。身姿美麗。她知道天子此刻的心語:跟我鬥,你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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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外的小閣中,華墨、宋溥一臉輕松,微笑着喝茶。衛弘搖頭歎氣,賈環怎麽走到這一步?太監和殿前侍衛司的侍衛,候在小閣外,走廊中。
小閣中,布置的緊湊,精美。富麗堂皇。宋溥掃一眼桌幾上的紙條(消息),放下茶碗,慢慢的笑道:“賈環來了。”
華墨微微一笑,下了定語,“送死而已!”此刻,他并不知道他長子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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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中,楊皇後早就被驚動:賈環造反。她派人通知賈元春賈貴妃一聲,監視着鳳藻宮。将雍王叫到她面前來。傳令關注西苑處的消息。
西華門門樓上,殿前侍衛司虞侯陳也俊盯着西苑。蜀王甯恪在城北的家中大罵:“草,沈于喬這個混蛋,他還給我說立雍王。賈環明明要立燕王!”
蜀王妃沈秀兒尴尬的勸道:“王爺若是擔心宮中皇後娘娘和雍王,與其要見我二哥,不如先去吳王府見潇公主。”
小時雍坊中,齊馳,胡熾關注着這裏的動靜。京中的晉商,尹言,魏翰林,胡璁,李斯,曾缙,殷鵬、趙鶴齡,成國公,孟何,費狀元等人都在關注。
京城中,所有的目光,都在關注着西苑這裏!關注着這裏最直接的沖突、碰撞!這無關皇帝和文臣的身份,無關老人和青年的年齡、閱曆。勝負相關的是,軍隊!
“轟!”“轟!”“轟!”
深夜中,火炮轟鳴!這是死神的咆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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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宣武門大街進攻至西苑,需要橫穿住滿大臣、官員的小時雍坊。振威營兩千人在坊中主街上構築了簡易的工事。殿前侍衛司的高手在暗中放冷箭、冷槍。仿佛堅固不可逾越。
但,張四水指揮着疏勒軍四千人,會齊秦弘圖的諜報人員,賈環的親衛,以大無畏的精神,犧牲,殺透小時雍坊主街。在大将、精兵面前,襲擾隻是小道。
濃濃的夜色中,一門門滾燙的火炮,在炮擊聲,在硝煙中,被士卒們推到西苑門前。這裏是京營最後的防禦。
張四水正指揮着軍隊。沈遷擅長騎兵,他擅長炮兵。賈環站在火炮陣地後。他即将踏入西苑中。賈環一襲水藍色的長衫,隐在夜色中。
“賈師弟可先試言,兄随後。”
大師兄,你在嗎?
你還記得我給你說的笑言嗎?吾至!吾見!吾勝!你看啊!我來屠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