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治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的西苑議事後,結果傳出,整個朝堂、京城一片嘩然!
天子殺張安博的理由難以服衆!國朝太祖可沒有搞《孟子節文》,全版的《孟子》,讀書人都在學習。而在書院裏,進行研習、講讀、辯證,即便言論有出格之處,這不是很正常嗎?何以與“诋毀天子,心懷怨怼”的罪名牽扯在一起?
但,不服歸不服!天子作出決定就意味着對此事下了定論。現在的問題,是怎麽處理聞道書院和清洗張安博的朋友們。
這兩日,真理報上的輿論住在被壓制狀态。京中大小二十多家報紙,無一家爲聞道書院喊冤!這個時候,不值得把自己搭進去。沒見錦衣衛的缇騎已經去京西抓人、查封?
二十三日下午,翰林侍講、雍治十四年的狀元費敏政至西苑求見天子未果,到華墨府上見華墨,力陳不要擴大化的意見。費狀元一身正氣!華墨當面答應!
國朝六帝,到雍治朝,天下公認的正人君子,是雍治十三年恩科、雍治十四年丙辰科的兩位狀元:翁宗道、費敏政。
二十四日沐修。上午時分,左庶子、日講官蔡宜到武英殿大學士宋溥家中拜訪。
蔡宜,南直隸揚州府人。表字伯宗,時年四十七歲,累遷翰林檢讨、編修、侍講、侍講學士。年少時,與林如海、湯奇等爲友。曾被王子騰舉薦爲日講官。得謝旋、何朔兩任領班軍機大臣看重!
蔡學士的位置,再往上走便是六部侍郎,尚書,軍機大學士。屬于儲備的高級幹部。若是在明朝,這是妥妥的儲相!将來必定入閣的人物!
這樣的官員來訪,宋溥不得不見。宋溥本來正和幾名心腹商議,聽到奴仆來報後,中斷議事,在書房裏見蔡宜。
書房的陳設一如士大夫的審美,書櫥、書桌,文玩,帶着濃濃的文雅氣息。
宋溥年近七十,但身體康健。背微駝,帶着眼鏡。他當年在前朝下獄十年,在獄中讀書,視力受損。邁過門檻,笑着道:“蔡伯宗今日何事來老夫府上?”
每一個官員都是有故事的人。不經曆磨難,哪裏能登臨頂峰?
跟随着宋溥進來的長随倒茶,然後退出去。
蔡宜作揖行禮,道:“下官見過宋相!下官爲聞道書院的事來。”他說的非常的明白。
宋溥微笑着點頭,做手勢請蔡宜落座、喝茶。心中不以爲然。他業已經決定,要将賈環牽扯到聞道書院的案子中。他早看出來,天子對賈環不爽!
當年,他在賈環手上吃的虧他怎麽能忘!折損他好幾個學生、心腹。
蔡宜坐下來,平靜的道:“滿朝以爲宋相即将清洗張安博一系的官員,下官以爲宋相不取,過猶不及!何太師、華相處,宋相當考慮。”
宋溥奉命承辦張安博、聞道書院案。這是一個籮筐,可以把想要清洗的官員都裝進去!但是,對于正在鞏固地盤的華墨而言,他會怎麽想呢?
如果說華墨還可以溝通一二。分果子嘛,可以談。國朝的前首輔何太師哪裏呢?
張安博宦海多年,他與何太師交好,與南京右副都禦史、蘇松巡撫沙勝,翰林侍講學士、左中允魏原質爲友。若是這些人都被清洗掉,何太師必定會有話說的。
宋溥看了蔡宜一眼,微微沉吟着:過猶不及,這四個字敲在他心頭!他以前就吃過這樣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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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宜自宋溥府中出來,心裏松口氣。當日賈環爲他引薦,他得何太師賞識,才得以擔任《仁宗實錄》的副總裁官。步入官場快車道。
今日,他将賈環從聞道書院案中摘出來。但是,賈環不受此案牽連,處境依舊危險。宋溥未必肯放棄,他和賈環的恩怨太多,隻是暫時擱置而已。
蔡宜轉身到吏部文選司郎中湯奇府中。信息要傳到。但他不宜和賈環直接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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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暴風驟雨來臨時,費狀元等人自發的奔走,用“得道者多助”來形容,有些過了。但确實是一種人心所向!
有點類似:明朝時,清流們上書天子受責罰,被廷杖,或被貶谪。頓時就會名望暴漲?爲什麽呢?體現出官員們的矛盾心态。他們知道天子是錯的。但,計算利益,自己是不出頭的!風險太高!
而有人出頭,被天子責罰,他們出于一種補償,或者精神上支持的心态,給予高大的評價,口頭傳誦。當然,亦或許沾光、刷名聲的原因。
當然,明朝後期純粹的博取名聲的清流做法,不值得褒揚。而成化、弘治、正德年間的君子們,爲國建言,無愧青史。
在費狀元、蔡宜等人爲聞道書院體系奔走時,賈環并沒有在家中,痛苦的等待着最終的結果:山長被斬!他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二十三日上午,賈環在家中得到衛大學士消息後,通知了夕韻堂裏的張四水一聲,帶着長随到北城的蜀王府中見蜀王甯恪。他希望楊皇後能再盡一次力,條件可以談!
北城,昭回靖恭坊,蜀王府。
明媚的春光落在幽雅的小廳中,字畫俱是價值千金。自楊皇後得勢後,蜀王便不缺銀子使用。賈環無心欣賞字畫,坐在梨花木交椅中,沉思不語。但他不斷的在喝茶,流露出他内心的焦慮!
“賈大人,我家王爺外出踏青飲酒未歸。”蜀王府的奴仆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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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賈環苦等時,蜀王甯恪其實正在府中後宅中,正在雅軒裏的書桌邊提筆寫字。
蜀王妃沈秀得知消息後,從正房裏過來,等蜀王寫完一幅字,奇怪的道:“殿下怎麽不去見賈子玉?”她是沈遷的妹妹。而沈遷是賈環的姐夫。
甯恪一身淡藍色的親王服,玉樹臨風,英俊潇灑,苦笑着解釋道:“秀兒,我沒臉見他啊!”他性情豁達,并非刻薄之人。但,真是沒臉見賈環。
賈環委托他和母後談合作的條件。雙方基本談成:待天子駕崩,賈環派人刺殺晉王,雍王登基。換取母後保張安博、賈環。
但,母後其實根本沒有在天子面前爲張安博美言。原因是,雍王的老師禮部郎中尹言反對。
“天子殺張安博之意堅決,皇後娘娘素來不問政事,此時進言,見惡于天子。這必将堅定天子立晉王之心。娘娘不說,賈子玉如何知道?”
他知道尹言的心思。若用賈環之策,日後雍王會不會拜賈環爲師呢?沒有人規定天子的老師隻有一個。尹言有和賈環競争的心思。
同時,作爲頂級的謀士,尹言确實在爲母後、雍王考慮。留幼主當國,太後幹政,當今天子如何肯?特别是,吳王已經在放風:請立晉王。
母後身份最有用時,是天子駕崩後!現在,确實不宜輕舉妄動,爲雍王減分。
現在,天子的谕令早傳遍京城。他自是知道。賈環再來他府中求援,他實在無顔面對。他做不到出面,糊弄賈環。隻好找一個理由,避而不見。
蜀王妃沈秀蕙質蘭心,想一想,道:“這樣避而不見也不好。殿下還是派人去前頭說一聲吧。或者,我派人去?”
蜀王一想,點點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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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府前院裏幽雅的小廳中,賈環苦等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片刻就見一名中年仆婦進來,看裝束像蜀王府的内管事。
中年仆婦跪地行禮,道:“賈三爺,奴婢是王妃殿下的陪房。王妃打發小人來和三爺說一聲:殿下不在家中,府裏怠慢了。望三爺見諒。”
賈環看着面前仆婦,懂她的意思,仰天長歎一聲,道:“我知道了。告辭。”
蜀王不會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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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離開蜀王府,坐進馬車,吩咐錢槐一聲,聲音有些低沉,“去吳王府。”
以賈環的權謀水平,蜀王不見他,意味着什麽,他豈會不懂?其一,蜀王認爲,或者是不願意楊皇後卷入此次風波中。其二,楊皇後無意爲山長說情。
那麽,這說明一個問題:楊皇後究竟有沒有在天子面前爲山長美言?
答案恐怕是沒有。楊皇後背信棄義!
也是啊!
楊皇後爲什麽一定要幫他呢?他有什麽條件可以打動楊皇後?刺殺晉王?楊皇後不會自己找人?指不定一杯茶,就可以結果晉王。何必冒風險?
楊皇後背信,他又能如何?他如今深陷政治漩渦,再非雍治十七年時,那個在武英殿上橫掃的少年!現在,天子已經表露出對他的殺意!他自身難保!
再非以前!雍治天子以其傾向性的态度,摧毀了他在政壇上博弈、交換的的基礎!
所有的政治博弈,最終的結果,都是要彙聚到天子面前,請天子裁決。他打楊皇後牌,思路沒錯。然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局勢是如此之苦,如此之難!他能如何?他能如何啊?
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跖莊屩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