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清晨時分,夜晚的清涼還在天地間回蕩。碎葉城西,延平門外,一輛馬車在官路邊等候着。
元霜公主在馬車中對她的侍女道:“怎麽還不來?”
侍女正要安慰時,兩名衙役壓着一名帶枷的囚犯過來。正是喬裏王子。十幾名奴仆雇着馬車、牛車跟随在其後。
元霜公主下車,她身邊老成的管事和衙役們溝通了一二,然後,元霜公主帶着酒菜過來,就在路邊給喬裏王子送行。
喬裏王子在碎葉,可謂舉目無親。見元霜公主來送,禁不住眼睛有些紅,哽咽的道:“謝公主來送我。”
元霜公主一身紫色的裙衫,十七歲的年紀,淡雅清幽,肌若凝脂。歎口氣,“王子殿下,我時常想起我們在撒馬爾罕時的情景。如何能不來啊。”
喬裏王子的枷鎖被暫時的解開,張張嘴,沒說出話來,仰頭将杯中的酒飲了。千言萬語,都在這杯酒中。
然後,無比期盼的看着城内。玉華大家答應他回來的。然而,還沒來。
元霜公主亦不以爲意。賈使君竟然肯從輕發落喬裏王子,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心中,又爲玉華姐姐感到高興。世間難得有情人啊。這樣的體諒玉華姐姐。
就在喬裏王子眺望城内時,場外遼闊的草地上,一匹俊馬狂飙而來。馬上的騎士,紮着一個風騷的紅頭巾。正是,在五月中旬碎葉清洗完成後,消失不見的跋忽勒。
跋忽勒翻身下馬,英俊的臉上,明顯變得更粗犷些。他最近被賈環丢掉城外的新兵營中訓練,外加學習如何擁護周王朝(洗腦)。這是賈環對他射掉頭巾的懲罰。
現在,他則是請假外出。騎馬趕了五十裏而來。喬裏王子回國,他不久後就會跟着賈環去中原,隻怕此生故土隻在夢裏得見。
跋忽勒拱手道:“喬裏王子,我來給你送行。此行回國,一路順風。”說着,從馬背上拿出酒囊,仰頭長飲,酒水如箭般落下,他大口的吞咽。再一抹嘴,遞給喬裏王子。
他從未想過害喬裏王子。畢竟同時月氏國出來的人。他自己和元霜公主認識的。然而,喬裏王子卻是被宛國公主說動,自己跳到坑裏。
喬裏王子苦笑,接過酒袋,大口喝着烈酒,嗆的連連咳嗽,“咳咳…”若是以往,按照他的習慣,斷然是不會喝這樣的酒。然而,在此時跋忽勒專程騎馬來送他,相比于宛國公主坑他,人心自見,心中感動。
跋忽勒好笑,道:“你小子…”。瞥見一旁的黑着臉的元霜公主。心道不好。他是沒坑喬裏,卻是将元霜公主給坑慘了。
元霜公主和跋忽勒“交涉”時,一輛四匹駿馬拉的豪華馬車從官道上徐徐而來。片刻後,馬車停在一行人的面前。石玉華帶着侍女潔兒,從馬車中下來。
喬裏王子情緒至此,終于淚下。别過臉,好一會,再道:“謝玉華大家來送我。我此去月氏,再無與玉華大家相見之日。有此,便是死而無憾。”
石玉華一襲水藍色的對襟褂子,身段婀娜,麗質天成,肌膚白皙。明媚如若春光。
石玉華娴靜的等着喬裏王子平複情緒,心中亦是感慨,從潔兒手中接過酒杯,舉杯道:“
雍治十八年殿下護送我越過波悉山到俱戰提,而後一年多,輾轉拓析城、恒羅斯、撒馬爾罕。若非殿下爲我周旋,我隻怕早就身死在異域,再無東歸故土時。
此番恩情,玉華終身不忘。此去月氏,殿下一路保重。望殿下早日得美眷,喜結良緣。玉華在中土,亦會遙祝殿下幸福美滿。”
喬裏王子看着石玉華靓麗的容顔,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但,在分别時,能得到她這一番話,他這一腔衷情,便不算是枉費。
喬裏王子仰頭一杯酒,聲音沙啞的道:“玉華,自古是紅顔禍水,你是這樣的美麗啊!日後有賈環護着你,我亦沒什麽可擔憂的。惟願你此生安康、幸福。”
石玉華輕輕的點頭,站在官道邊,目送着喬裏王子帶上枷鎖遠去,牛車相随。心中傷感,亦有些難言的情緒。若非他參與刺殺賈環,何止于此?
跋忽勒此刻和元霜公主解釋清楚,和元霜公主兩人一起目送。各自心情不一。
一個癡情的王子,一個被宛國公主坑了的王子,一個月氏國的王子,就此離去、落幕。
…
…
四匹駿馬歡快的拉着馬車回城。豪華的馬車中,賈環和石玉華在精美的小圓桌邊說着話。腳下是名貴的波斯地毯。
石玉華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輕聲道:“三爺,我這樣,是不是不好?”她不能不來相送。她邀請賈環一起來送喬裏王子,是想向賈環明白她的心迹。
我心在君。
賈環溫和的一笑,道:“怎麽會?我所認識的玉華,是這樣的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
他剛才并沒有露面。
對付所謂的“情敵”,并沒有說要将對方給砍掉腦袋。他終究是會體諒玉華的心情。
石玉華心情稍好,輕輕的,嫣然一笑。展露着她動人的風姿。
她今年不過才十九歲,但是三年西行,漂泊不定,造就她的成熟。歲月在她妩媚、慵懶的氣質中,加上一抹明淨的神韻。
賈環做個手勢,邀請石玉華一起坐到軟榻上。石玉華沒有拒絕,柔順的坐在賈環身邊。賈環自然的,輕輕的摟着她,幽香撲鼻而來,溫香軟玉在懷。
名滿天下的絕代名伶,引起河中戰争的禍水紅顔,就這樣被他摟着纖腰。心中甯和的情緒如山泉,流淌而過。
石玉華嬌柔的依偎在賈環的頸脖處。嬌靥上,全是嬌羞的绯紅色。這是她初次,給男子擁着。
賈環輕輕的撫着她的發絲,自嘲的道:“玉華,我是不是很無恥啊?”
到他這個位置,平生所見美女無數。此時再看美女,并不會隻看外貌,而是更注重内涵。玉華的魅力,不在于她的歌藝,而在于她重情重義的性格。
換做膚淺些的女子,早就将喬裏王子一腳踢得遠遠。至于送行,更不必提。
他要承認他心動了。
自他遭遇刺殺後,他心中繃着的弦,便松了些。假設,跋忽勒腦子抽筋,當時要和他玉石俱焚呢?假設,宛國公主的手下,流彈射倒的不是棗紅馬,而是他呢?
玉華在他面前真情流露,痛哭。有時候,說愛情,很虛幻。而一個大美人在你面前不作僞的痛哭,仿佛傷在你身,痛在她心。誰會沒有觸動呢?
他無意再去讓她傷心、幽怨、悶悶不樂。與其讓兩個人都糾結着、難受着,不如好好的珍惜西域這段相處的時光。他和她有默契。離開西域時,便結束。
然而,當他松懈下來,這兩個月以來的朝夕相處,他如何不沉醉在她的魅力中呢?他會忍不住想要和她親近,摟着她,聞着她的芳香,願她靜谧的依偎在懷中。
就此,與玉華相忘于江湖?那種憂傷、痛苦,他可以承受嗎?他此生不會覺得遺憾嗎?
此時此刻,他想打破和她的那份默契,留她在身邊。
隻是,他的性格,終究是要将所有的未來謀劃好,而不是顧頭不顧尾的當鴕鳥!
石玉華給賈環這句話問的一笑。威壓西域諸國的賈使君,仿佛随着這一問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想要喜歡她,卻又顧慮重重的青年。
可是,她不是給他抱着的嗎?口是心非。
石玉華展顔嬌笑,美眸流波,道:“是啊。”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