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中熏着香驅蚊,夜雨點點滴滴。時而,敲在窗戶上。
楚王看似很鎮定的坐在椅子中,但他的語速,細微的動作,眼神,都透漏出他内心的情緒,有些躁!他和白尚書聊着京中的近況,“賈環到底想幹什麽?”
京中有點消息門路的人都知道朱鴻飛和賈環交好。朱禦史敢上書建言立儲,若沒有賈環的指使,誰信?
白璋宦海多年,抗壓能力,養氣功夫,比時年23歲的楚王,要強太多。慢條斯理的喝着茶,盡量安撫着楚王的情緒,緩緩的道:“殿下,你不要太在意。
東宮之位,什麽時候是由禦史來定了?近日舊武勳集團的表态,也說明,他們并沒有支持晉王。他們也不敢。否則,天子勢必會清洗他們。再者,有魏其候他們盯着的。
賈環大舉造勢支持晉王,目的不外乎兩個。第一,制造局面,想要提高和晉王談判的籌碼。他和晉王的聯盟不可能無條件。第二,他在試探天子。爲接下來,謀求晉王入主東宮,尋找契機。
這會給殿下帶來一些壓力!但是,殿下不必太在意。其一,本官已經上過密折,賈環這麽搞,是自尋死路。其二,東宮之事,悉在聖意,不在朝臣們的支持。”
白尚書說一段,楚王就點下頭,認同他的觀點。白尚書的政治水平同樣不是頂級,但是他身爲尚書,現在是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揣摩,故而,分析的頭頭是道,很是透徹。
頂級的政治水平,絕對要包括反應速度和政治靈敏度!這才能在朝堂上縱橫捭阖。否則,在天子面前,或者廷議中,事情都定了,你事後想明白,有什麽用?
白尚書一共說了四層意思:第一,楚王不要急;第二,軍頭們沒有支持晉王;第三,賈環的目的;第四,殿下但請安坐,賈環必敗。
楚王心中的疑慮漸漸的消失,起身,鞠躬行禮道:“謝白尚書爲我解惑。”韓秀才說楚王禮賢下士,楚王同學,在某些事情,是很能放下架子的。
白璋連忙将楚王扶起來,“殿下,使不得。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殿下當養帝王氣以待将來!”白璋和韓秀才對君主的期望,是不同的!
最後一句,說的楚王心頭一熱,神情微動,誠懇的道:“我記着白尚書的教誨了。”
白璋笑一笑,告辭道:“我不宜久留,殿下保重。”他今天來見楚王是冒了很大的政治風險的。但是,不得不來。韓秀才已死。他擔心楚王看不清局勢。
楚王殷勤的送走白璋,回到幽雅的小軒中,嘴角不自覺的帶着一絲高興的笑容,想了想,搖搖鈴,叫來自己的心腹賀太監,吩咐道:“四川布政司那邊動一下。”
四川左布政使是世襲保齡侯的史鼐。是賈府的姻親。而右布政使施世俊是楚王的人,他早就掌握了史鼐貪贓枉法的一些證據。
楚王的意思是:幹掉史鼐。
賀太監道:“是,王爺。”轉身離開。
楚王走到窗戶口,看着玻璃窗的小雨,思緒萬千。
白尚書是建議他不要在意,抗住壓力,坐等“勝利”!但是,賈環設計死韓謹韓子恒,無異于是在他臉上抽了一耳光,他心裏沒有一點想法嗎?
楚王的選擇并沒有錯。遠在四川的動作,不會對京城的局勢有影響。但是,仔細審視楚王的動作,就會發現,他心中,還是承受着極大的壓力!
這不像是在發洩情緒嗎?賈環找麻煩,他就打掉賈府一個從二品的布政使!
直白的說,無論是晉王和楚王兩人誰成爲下一任皇帝,另外一人,絕對活不成。至于,死亡的理由,史書上很多,完全可以借鑒。所以,在當前的形勢下,賈環極其身後的力量突然爲晉王造勢,再加上,楚王猜測自己在雍治天子心中的印象,23歲的青年,此時心理的壓力是非常大的!
不是誰都是賈環那樣的老油條。他兩世爲人,加起來,心理年齡都有40多歲!
白尚書的“心理按摩”是成功的。但是,刑部尚書,不可能一直呆在楚王身邊!
…
…
小雨點滴,落在梧桐樹上。
賈府北園,夕韻堂中的氣氛,微顯放松。賈環,喬如松,龐澤,劉國山幾人在閑談着。
對于奪嫡而言,或許,局勢還是晦暗不明!确實,誰都不知道雍治天子會立誰爲太子。但是,對于賈環的計劃而言,局勢已經相當的明朗!
整個京城,都在推測賈環的意圖。主流意見,有兩種猜測。第一,賈環已經和晉王結成政治同盟。所以,賈府的政治力量支持晉王。第二,賈環藉此向晉王開價。同時,試探雍治天子的想法。
然而,賈環的真正想法卻是:給楚王壓力!
驚弓之鳥啊!
這是《戰國策》記載的一則小故事:射手更羸與魏王處京台之下。仰見飛鳥。更羸說:臣爲王引弓虛發而下鳥。魏王不信。過了一會,一頭大雁從東邊飛來,更羸以虛發而下之。
魏王問原因。更羸解釋說:大雁身上帶着傷,又因離開同伴心中驚惶,聽到弓弦聲,拼命往高處飛,引發傷勢,所以跌落下來。
楚王就是這隻驚雁。前太子的死,就是他的心傷。雍治天子對敢“反抗”的兒子是不會手下留情的。韓謹的罪名是意圖謀害天子!不要和政治動物談:虎毒不食子。武後當年也幹過!
而韓謹,劉子甯的死,殷無忌,高之令的離去,周慎行的疏離,令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就像是獨處一樣。
賈環突然的讓朱鴻飛上奏章,請立晉王,就是引弓虛發。他的目的,就是吓楚王這驚鳥!
說的更簡單點,就是他在等待楚王在驚惶下犯錯,自己作死。
楚王可不像晉王,身上一堆毛病。楚王本身作爲皇子,沒有什麽缺陷!賈環的策略:可謂是拿石頭熬油!經過這樣一系列的布置,終于等到勝利的曙光出現。
一個人在驚惶的狀态下,往往會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來。楚王爲了彌補在天子面前的印象,會做出什麽事來呢?
當然,賈環的性格,不會沒有留一個後手。萬一,楚王不作死呢?或者,他還沒想好怎麽作死呢?賈環的布置,請楚王建議天子去木欄狩獵。
這要借晉王的手來實現。晉、楚兩王相互沒有在對方府裏埋釘子,這怎麽可能?孫子兵法十三篇,有用間篇。
賈環的第一階段中,倪二,是死士,死間。第二階段中,周慎行這枚棋子,是反間。
衆人此時,用顯微鏡一般審視計劃,在謹慎的樂觀中,等待着時間流走!
這時,門外錢槐來回報,“三爺,石通判來了。”
石賦,北直隸人,表字德輝。現爲湖州府通判(正六品)。和賈環是鄉試同年,會試同年。當日,他少年得志,21歲即鄉試高中。但卻在會試中折戟。
然而,乙卯科舞弊案,最終反轉過來,賈環無罪。汝陽侯之子趙星辰被革除功名。石賦補上三甲最後一名。在賈環的運作下,外出江南任縣令。這幾年官運亨通。
賈環去年攜林千薇在江南遊玩時,便是石賦和浙江左參政宇文銳招待的他。
雙方淵源極深!
石賦是到吏部叙職。國朝的官員,在任期内,都有這個流程。賈環和石賦下帖子約了今晚在北園中吃酒。
龐澤大鼻短須,主動道:“子玉,我就不去了。”進士們吃酒,他一個秀才,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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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的樓閣中,夏夜的小雨垂落,北園的水榭樓閣在凄迷的雨中,若隐若現。
酒桌上,喬如松作陪。三人邊吃邊談,聊的很盡興。
石賦容貌俊逸,時年28歲,有着在基層曆練出來的圓滑,和賈環說起沿途見聞,笑着歎道:“子玉,我說出來,你别笑我。山東段的運河上那情況亂的!我曆任親民官都感到害怕。那些漕工,幾十個人就突然圍上來了。要買路錢。我當時腿就吓軟了。”
賈環微微皺眉,低聲道:“那邊運河上已經沒有王法了嗎?”他想起了前太子之子甯榕。莫非,這就是他的憑仗。曆朝曆代,山東都出過民亂。老百姓苦啊!
明正德年間,白蓮教作亂,席卷山東。
石賦收斂了笑容,搖搖頭。
賈環和喬如松都有些沉默、沉重。年後,真理報上就有報道,山東運河沿線的漕工,情況不穩。紀侍郎當時還以此頂了華大學士一句。
而從賈環的角度來言,他在江南所見的周朝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各種矛盾,在運河沿線,尖銳得,已經到了要爆發的地步了嗎?
這時,外頭一名小厮驚慌的跑進來,“三爺,龐相公讓我來送口信。大事不好。朱禦史在教坊司被錦衣衛抓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