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賓樓。雕檐映日,畫棟飛雲。二樓廳中,讨論的聲音逐步的減小。
老成穩重,時年40歲的戶部主事唐道賓負責解答權貴、巨商們對于朝廷鑄币方案的疑問。對答如流。
心裏倒是有些搖頭。别看這些都是皇親國戚、天下巨商,一個個身家百萬以上,但談起生意經來,和市井裏小民,在某種意義上,差不多。
同時,心中對賈環的想法,有些疑惑。
唐道賓和賈環是同年,趙尚書要調人手辦事,自然是優先找賈環的同年。趙尚書本來就與賈府過從甚密。唐道賓全盤經曆了整個鑄币政策的出台。
朝廷決定,由工部全權負責鑄币,并在各地開設鑄币局,滿足各地的銀币需求。這是爲了防止劣錢的出現。必須将鑄造流程掌握在朝廷手裏面。
當然,各地的鑄币局都在巨商們的地頭上,技術保密這種事,就不要想了。他們想要拿,銀子絕對能買的出來。但是,朝廷的規定是,劃片負責。
誰負責的區域出現劣錢,誰負責回收、處理。第一次,沒收存留在戶部的保證金,第二次,抄家。
朝廷在雍治十六年,一共核定20億銀币的額度。這份額由諸權貴、巨商們分。每家要繳納5%的保證金,存留在戶部。這是周朝版的存款準備金。戶部執行的央行的功能。
鑒于當前的策略是盡快推行銀币,統一貨币,所以,存款準備金利率低至5%。2017年,中國央行對大型金融機構的存款準備金利率爲16.5%。
但是,不管20億的份額怎麽分,說到底,還是個資格問題。按照戶部初步拟定的名單,一共九家。但,唐道賓怎麽都不覺得,賈府夠實力進入名單中。
名單上,要麽是天子,朝廷的機構,要麽是巨商,賈府有什麽實力呢?政治地位?通政使,還不至于和戶部、工部比肩吧?經濟實力?賈府能拿多少銀子出來?三大皇商,四大财團,個個都是巨富。
都不夠格啊!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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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把戶部制定的規則都搞清楚之後,剩下的就是瓜分份額。
代表楚王前來的蘇州巨商,矮胖疤臉的高之令,質問道:“唐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戶部拟定的名單中,爲何要加上賈府?這是什麽道理?”
二十萬兩白銀,換來的不僅僅是楚王的見面,還有今日的請柬,還有楚王的大旗。
言語得罪賈府幾句,在高之令看來,不算什麽。他的意思是,通過這個問題,給他争取更多的鑄币份額。楚王并不在戶部最初的名單上啊!
唐道賓還沒回答,賈琏很不滿的道:“高員外這是什麽意思?我賈府難道不夠資格參與鑄币嗎?這可是我環兄弟親自向天子提出來的。”
以琏二少的性情,當然,很看不上這種蘇州來的喜歡裝逼又好色的土鼈。他是個講究人。
高之令呵呵的笑了幾聲。
意思,在座的衆人都明白:提出方案,就能多拿份額?小子,最終是要靠實力說話。
雕梁畫棟的大廳中,镂空的雕花窗戶開着,細碎的陽光透進來。八仙桌邊,各自坐着師誼、路庸、殷無忌、汪鶴亭、馬均泰、伍觀恒、胡熾、劉子甯、甯鍍等人。
戶部初步拟定的是九家,但今天的請帖卻是發了不少人。都是京中夠資格來“競标”的人物。
輕微的哄笑聲響起。很顯然,對于一些人而言,賈府長房的二公子,隻是個小角色。
一時間,賈琏臉色很不好看。
三米開外,晉商票号百川通的殷無忌揚聲,笑着道:“琏少爺,高兄的意思是,賈府不夠資格參與今日的局面。且貴府兩年前才被罰五十萬兩銀子,此次戶部要求繳納5%的保證金,貴府怕是很有些困難。琏少爺開口要謹慎。”
殷員外将賈琏揉捏了一番。借着高之令的話頭,更深一步,意圖将賈府排斥在外。
廳中再次,響起一陣輕微的哄笑聲。賈琏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賈府被鄙視了。
唐道賓、紀鳴、何以漸分别看看坐在主位上,微笑着喝茶的趙尚書,忍了忍,沒說話。
要說關系親近,趙尚書與賈府交往甚密。通家之好。趙尚書都沒有表示。他們也不好在這樣重大的場合開口。
高之令的臉色微變。他踩賈琏幾句,隻是要爲自己争取權益,而不是将賈府排除在外。但,殷無忌的話,卻成了他擠兌賈府,令他有口難辨。
晉商的領袖路庸看看身邊的殷員外,喝着茶。
隔壁桌子上的徽商,汪鶴亭、馬均泰對視一眼:戲肉來了。他們倆當日在徽商會館中商談,就覺得到楚王派系對賈府似有惡意,果然如此啊。
其實,結合近來京中流傳的消息,倒是很好理解殷無忌爲何要坑高之令一把:自留地裏長了雜草啊!百川通作爲楚王的唯一贊助商,又豈能容忍蘇州來的高百萬在楚王黨中插一腳?
胡熾心中冷笑,這種先将他人排斥出局,再行瓜分的商場伎倆,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和賈環有些交情,二月份在京中還一起喝過酒。但如今趙尚書都不出頭,他自是不會說話。
伍觀恒則是悠閑的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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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京中的三大皇商都在場:人稱參商的,于家;經營長蘆鹽場的王家;經營南北貨物貿易的劉家。
國朝的制度,皇商都是挂在戶部名下,支應錢糧。皇商們與戶部尚書趙鶴齡熟識。趙尚書原來一直在戶部當官,一路從主事、員外郎、郎中、侍郎、尚書升上來的。
劉皇商劉子甯起身,抱拳道:“司徒老大人,如今天将中午,資格之事,可以先放一放,不如先由朝廷給大緻的給各家劃分下可認購的額度。”
趙鶴齡五十出頭,一身正二品的绯袍,這個年紀做到戶部尚書,可爲年富力強。不過,趙尚書此人文士做派,技術官僚,性格并不怎麽強勢。撚須一笑,推辭道:“本官給出的初步方案,你等并不認同。還是你等自行先協商出來。”
當即,二十多人開始争論各自的配額。
争論到下午,依舊沒有一個确定的結果。隻有大緻的方案,那就是内務府的份額,必定是第一檔次。戶部、工部在第二檔次,其餘的怎麽分,卻是争論不休。
比如:西南錢王胡熾,他一人獨占西南的市場,但是,西南的經濟并不發達,給多少份額?
比如,廣州十三行商,他們都是做海貿生意,影響力隻在嶺南,給多少份額?
比如,晉商一共十六家票号,如此雄厚的财力,他們要多少份額?給少了肯定不行。
那麽,徽商呢?鹽商們,一樣号稱富可敵國。而且,兩淮鹽稅,在天下賦稅的十分之一。屬于國家需要倚重的對象。給多少?
比如,漢王府,天子要錢,皇族不能不要吧?
那再比如,楚王如此聲勢,很有希望等上太子之位,又是天子的嫡子,要分一份吧?
其中,還有争論的焦點:賈府能否有實力吃下朝廷分配的額度,是否需要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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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中,戶部與京中權貴、巨商們的會商結束,各自出來,一輛輛的馬車、轎子,在随從們的簇擁下離開。
消息,迅速的在報社編輯們的報道下,于第二天傳開。主流評論,這一場很混亂的協商,戶部組織的相當不利,陷入争吵不休之中。
20億銀元的份額,即2億兩白銀。鑄造利潤是4千萬兩銀子。巨額的财富啊!誰不動心?
京中的氣氛,逐漸的變得微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