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中,守夜的人漸漸的動起來。賈環在望月居前院,派人通知了甯國府。所有的消息反饋回來,都是朦朦胧胧。燈籠在這會自然是不敢點的,唯恐引起注意。
賈環和自己的心腹張四水、柳逸塵在前院的正廳中商量。張四水、柳逸塵自聞道書院出來,跟着他做事。現在是和駱先生,劉國山一起教授賈家族學。
他們手底下還有一個情報分析機構。注意收集京城中的各種傳言、消息。賈環中會元後,被汝陽侯“偷襲”,卷入乙卯科會試舞弊案。當時,亂雲飛渡。局勢還是很兇險的。賈環可不想再給人偷襲第二次。所以,就有了這個情報機構。
劉國山長袖善舞,是情報機構的頭目。他雖然隻是一個生員,但家中巨富。因而,并不住在賈環的望月居中。駱先生則是住在賈府外的族學裏。
張四水時年二十一歲,容貌普通,性格沉毅、勇猛,道:“賈兄,我們這幾天都沒覺察到局勢的變化。京城之中,一切都很正常。怎麽突然就有人政變?”
柳逸塵跟着點頭,“賈兄,确實如此。”他家世代是大興縣當吏員。與文案、各種“歪門邪道”極其精通、擅長。他放棄在鹹亨商行當管事的待遇,追随賈環。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啊。”賈環沉吟着,手指頭輕輕的敲着桌面,得出他的推論,“太子集團反了。”
賈環用的是“集團”兩個字。
到賈環現在的地位,位列翰苑詞臣,京城中的大佬、山頭,都是心中有數的。這絕不是像什麽遊戲、小說裏面,有隐藏boss之類的。官場的鐵律就是“人走茶涼”。隻有坐在那個位置上,才擁有當大佬、山頭、碼頭的資格。
至于“暗室政治”,國朝的宰輔,隻要去位,必定要回鄉居住,否則會被言官怒罵戀棧不去。到時候,離開京城幾千裏,再大的影響力,在通信不便的情況下,都會化爲烏有。
既然局勢是明的,那麽,一眼看過去,京城之中,擁有謀反動機的,隻有太子相關的利益集團。因爲,雍治天子要廢太子,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自古以來,廢太子就沒有好下場。當然,起兵造反的太子,成功率也相當低。比如,漢武帝的太子劉據,謀反兵敗身亡。但,對甯溥而言,左右是個死,不如博一把。沒準就是李世民、李隆基。
對太子相關的利益集團來說,已經有不少人被清洗,他們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賈環起身,吩咐道:“四水、逸塵,我們得準備起來了。”
太子和他相當的不對付。斷人錢财,如同殺人父母。再者,太子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真論起來,導火索,在他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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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京城之中,不單單是賈府、甯國府被驚動,京城之中的世家大族、文臣武将,全部都被驚動,各自準備。皇宮之中的動靜,沒有人會當做看不到。十三年前,京城之中就有一場慘烈的流血政變。
北湖湖畔的荊園中,楚王還在通宵達旦的歡歌飲酒,美人、名士作伴。他距離皇城較遠,得到消息最晚。
而位于城西的順親王府中,順親王大驚失色的召集府中的護衛隊。賈環能判斷出形勢,京城之中,沒有傻子。順親王同樣判斷出來。他和太子不對付。他想來是和晉王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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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學士府上,謝大學士夜宿在美妾處。偶有放縱,睡的很沉。他被人叫醒,正疲倦的不行。緩緩的換了衣服到書房中,兒子和幕僚已經等着。
謝大學士聽完情況,閉上眼睛,長歎一聲,“唉,何至于此啊?”走到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太子是被逼反的。
他早就勸過王子騰,可惜王子騰不聽。反而,爲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把事情往大了搞。
這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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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士們、高官的府邸基本都位于小時雍坊、大時雍坊。爲的就是靠近皇城,方便上朝。
謝大學士醒的很晚,何大學士府上,何大學士卻是聽到動靜就起身了。他是天子親自委任的留守大臣、宰輔。
何大學士派了幾名家仆外出,拿着他的名帖去京城中的各級衙門:五軍都督府、上十二衛的駐地、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府衙打聽消息。到底怎麽回事。
約一個時辰之後,消息逐步的反饋回來。聽着次子、家仆的彙報,何大學士當即憤怒的拍了桌子,“好大的狗膽!襄陽侯、汝陽侯、梁王、太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和天子,是父子,也是君臣。豈能有太子造反的道理?他何朔讀的是聖賢書,豈能容忍這樣的情況發生。
何以漸苦笑道:“父親,你先别忙着罵人吧。我估計,等會就會有人上門,你想着怎麽處理?”
這是很明顯的。但凡政變,怎麽可能先不處理宰輔大學士呢?明朝首輔李賢當年要不是文筆好,就死在曹欽手中了。
何朔厲聲道:“難道能與反賊同流合污不成?”
國朝的大學士,是沒有宰相頭銜的宰相。大學士可以訓斥有兵權的勳貴、武将。禮絕百僚,位在親王之上。但是,大學士并沒有調兵的權利。
要是大學士握有兵權,那皇帝估計就睡不着覺了。周朝皇帝可沒有禦馬監守着最後一道關。
所以,何大學士即便有心平叛,但他調不動京城内外的軍隊。除非他有聖旨。
何大學士在廳中琢磨着要給誰寫信,痛陳利害,說服其出兵平叛。現在京城中的局勢,五軍都督府的右都督魏其候、北靜王、成國公等人都去了承德。他一時間,竟然沒有找到能統領全局的人。
兼任京營提督的左都禦史殷鵬倒是在京中,是名義上的京營上司。可以說,在京營中,有部分的影響力。但左都禦史,同樣沒有調兵的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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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時間,已經走到三更。宮中,喊殺聲,漸漸的停止下來。大部分軍隊都接受了太上皇、太子、襄陽侯的收編。
襄陽侯是五軍都督府的同知,軍隊體系中三把手四把手的地位,本來就管着上十二衛。駐守在京城中的軍隊,不少校尉都是他曾經的下屬。
金銮殿中,已經垂垂老矣的太上皇換上龍袍,重新坐在了至高無上的寶座上,看着殿下的衆人,心中感慨萬千,他沒有想到,他有生之年,還能回到這裏。
十三年啊!
“十三年啊!”太上皇站起來,一旁的太子甯溥趕緊扶着他,“朕被逆子所逼,不得不退位。天道好還,至有今日衆位愛卿助朕複位。朕在此許諾,明日早朝給衆位愛卿官升三級。封皇太孫甯溥爲兵馬大元帥。衆将受其節制…”
太上皇不愧是做過多年皇帝的人,一連串的許諾下來,滴水不漏。太子甯溥和襄陽侯戚建輝、汝陽侯趙豫、顯武營胡遊擊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皇宮既然已經平定,又有太上皇的大義名分,接下來就是掌控軍隊、朝臣。明日清晨大朝,昭告天下。再擊潰雍治天子帶到承德去的兵力之後,天下傳繳可定。
顯武營胡遊擊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帶人去五軍都督府,先将我家大人救出來,殿下又可添一員虎将。”還在關押中,接受王子騰審查的将官,都将成爲助力。
甯溥點頭。胡遊擊轉身帶人離去。毫不拖泥帶水,士氣高昂。
接着,又有人主動請命,去請謝大學士、何大學士入宮。還有人請命去請留在京城中的朝廷重臣。又人請命去扣押楚王。再有人請命去殺順親王。
甯溥一一答應。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起兵之初的忐忑,在此時全化爲了興奮的情緒,意氣飛揚。
汝陽侯趙豫閃出來,道:“太子殿下,有今日之事,全在九省統制王子騰,在榮國府賈環。臣請提兵,爲陛下誅殺此二撩。”
“好!本宮等着你的好消息。”甯溥手按着腰間的寶劍,吐出一口字。這二人确實該殺!要比較的話,他恨賈環,更甚于恨王子騰。
汝陽侯趙豫帶着人馬轉身離開。
鐵甲皚皚做響。重重的步履如同死神臨近的鼓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