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裏寒意凜然。北風呼号。
鄭國公鄧鴻與手下的将校飲酒回來,在搖晃的馬車中微微沉思着。他剛得到确切的消息:賈環要離開金陵了。
對這個少年,他心情很有些複雜。當然,關系、立場是敵對,這确鑿無疑。
他前些時日請欽差甯儒吃過酒,甯儒指點了他幾句,讓他在這場洶湧的金陵糧案風暴中脫身。付出的代價,不足爲外人道。在屬下面前,他永遠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實際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而今,這個攪動、主導金陵風雲的少年,終于是要離開了。
他心中一松,似乎有一頭猛虎即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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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冷清的甄家門前,一輛馬車緩緩的駛入。片刻後,仆人們将喝的有些飄的甄禮送到垂花門中,有仆婦接着送往内院。
回到家中,甄禮心神放松,破口大罵道:“麻痹的,一群龜孫子,就想着訛詐我們家。都是些什麽幾把玩意。”
卧室内,甄禮的妻子許氏正在三姑娘甄祎閑聊,見狀忙從丫鬟、婆子手中接過丈夫。低頭垂淚,服侍着丈夫安睡。
一旁的甄祎心中湧起凄苦的情緒。
家中的情況不大好。背負了200萬兩銀子的巨額債務。上下壓力極大,連寶二哥都變得嚴肅了些。大哥正在變賣家産,但往往數千兩銀子的古玩、字畫,隻能變賣數百兩。
這一切,都是那個即将離開金陵的少年所賜。
淮揚巡撫沙勝上書朝廷甄家參與鄭家販運私鹽,證據确鑿的事情已經傳到江南。而查抄鄭家的首倡者就是賈環。
甄祎在想:她現在再見到那個少年,還能保證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問他嗎?
她當日在米行大街上的惋惜、悲歎很有些無所謂。他,是最後的赢家。
而甄家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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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秦淮河上依舊是歌舞升平,燈紅酒綠。隻是,金陵的風雲變幻,秦淮河上的過客匆匆。陳家、甄家的少爺、公子們都已經是煙消雲散。
秦淮河南岸珠市雲煙院中,箫聲悠悠,如泣如訴。常來的熟客們便知道這是江南名妓劉如煙在吹箫。技藝高超。
雲煙院内的一處閣樓二樓中,劉如煙專注着的吹着豎蕭。身姿婀娜修長。
身後,雲煙院的粟媽媽絮絮叨叨的道:“女兒啊,媽媽當日也是被甄大少逼的無奈啊。你和賈三爺有舊,去求求他,我們娘倆的日子不好過些?”
劉如煙沒有說話。她的好姐妹蘇詩詩當日給趕出雲煙院。她亦是無法。如今,賈先生的老師張安博升任禮部尚書,雲煙院在花魁大賽中又被中散先生處罰,日子有些難過。
但,她并沒有去求賈先生的想法。沒有用的。宋若雨的遭遇不就是明證?
她在想,如今已是天下花魁的蘇詩詩在何方。她知道江南秦淮河上自林千薇口中唱出的那首名曲: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嗎?
賈先生要離開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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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要離開金陵返回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但這并非什麽新聞。因爲天子加開恩科,所有有志于科場的舉人都會在明年二月前抵達京師。反倒是賈環到十一月中旬還沒有離開,實際上是有些晚了。他肯定需要要在春節前回到京師的家中。
對他的離開,有人輕松,有人怨恨,有人感歎,但賈環自己還在處理金陵的瑣事。他帶着黛玉去蘇州祭拜林如海夫婦、裴姨娘耽擱了時間。
不過,離開的時間漸漸的近了。定于十一月十九日。元伯、錢槐、胡小四等人都是忙忙碌碌。張承劍、紀鳴、白師爺,蕭幼安都幫賈環處理一些事務。
何元龍、何師爺都返回揚州。沙撫台還在忙碌的赈災中。他不像衛弘可以準備升官了。
南京戶部尚書是閑職,有功勞,有空缺就可以升走。淮揚巡撫是實職。得從穩定地方、大局的方向考慮。至少在明年夏季前淮南災民安頓下來前。沙巡撫都不可能調任。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賈環在德潤坊賈府中召見榮、甯兩府的管家、管事。叮囑族中子弟、下人不得生事。
甄家已倒。但賈家在金陵的權勢卻沒有減弱,而是有所增長。根本原因是賈環讓金陵的人們見識到賈皇妃的“威力”。而不久之後,賈元春将受封貴妃。她是賈家未來數年權勢的根基。
在金陵等待朝廷處罰結果時,他就已經寫信給賈政,說明金陵事了以及情況,讓其轉告賈元春。
賈環叮囑了一番後,将身邊的一名青年推出來,介紹給榮、甯兩府的管家,“這是原來陳家米行的大夥計施羽。我在金陵的香水生意,伺候由他負責。”
正廳中,十幾名齊聚的賈府管事都有些騷動。爲首的兩府留守都總管劉管家、吳管家都一臉震驚的看着賈環。他們都沒想到三爺會将每年近萬兩銀子利潤的生意交給一個青年。
賈環并不解釋,道:“你們配合好他。若是陽奉陰違,想必城外賴家負責的莊子還差些人。”
這話說的下首的十幾名管家管事頓時鴉雀無聲。然後整齊的躬身行禮,齊聲道:“是,三爺!”
三爺本來權威就重。在他“幹掉”陳家之後,在賈家中,至少在金陵這裏絕對是一言九鼎。
當然,賈家的子弟、奴仆現在在金陵中辦事,确實感受到三爺“虎威”帶來的便利。
施羽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做事非常有章法,這時躬身向管家管事們行禮,“小子初到乍到,事情辦得不周詳的地方,請您諸位看在三爺的面子上多擔當。”
這番話說的很漂亮。
賈環微微點頭。施羽、白師爺是他在金陵、在對頭們倒下後網羅的人才。
早在一個月前施羽就前來向他毛遂自薦。當時,這個青年有一句話打動了他,“賈老爺,既然要換東家,爲什麽不換一個更強大、更有前途的東家呢?戶部平抑糧價,那一系列的手法背後必定有高人。我願意追随在賈老爺身邊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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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賈家的事情,中午時分,賈環帶着随從前往衛府參加午宴。門前車水馬龍。前來拜見的人群的馬車将巷子都堵住。衛府派出下人在巷子中維護着秩序。
幸好,賈環是坐船過來。輕便的很。不至于被堵住。
衛府門前這幅場景禁不住讓賈環想起一年前八月份他抵達金陵,替衛康、衛陽送家書給衛弘時的場景:清冷的秋日時光中,桂子飄香。訪客寥寥。
衛家的門房自是認識賈環,派人将賈環引進去,随從另有地方招待。賈環在一處靜室之中略坐了一會,衛兼便進來陪客。
衛兼是衛弘的嫡次子,三十多歲的年紀,穿着魚白色的士子衫,木讷的神情在見到賈環後露出微笑。他在華亭與賈環合作過,知道這個在金陵官場中近乎猛獸,令人敬畏的少年其實私下裏很随和,拱手見禮道:“見過賈孝廉。家父與新任的吏部吳尚書相識,正在閑談,等會便過來。”
賈環微笑着點頭,道:“衛兄客氣。”新的金陵知府、吏部尚書、戶部尚書、數名侍郎都在近日在金陵上任。
閑談了片刻。衛弘一身淺灰色的便服從門外走進來,高興的揚聲道:“子玉你總算是想起到我這裏來道别了。”衛弘五十八歲的年紀,略顯老态,身形微微有些胖。
賈環起身道:“事務繁雜,望衛尚書勿怪。”
衛弘笑着做個手勢,示意賈環坐下,不必拘禮。他坐到居中的梨花木椅上,吩咐道:“兼兒,你吩咐廚房送些酒菜過來,我中午與子玉痛飲。”
衛兼愣了下,答應着退出去。
賈環心中一動。衛弘這是給了他很高的禮遇。和正二品尚書一起吃飯,在他不是衛弘的弟子的情況下這是非常親近的表現。
衛弘坦然的笑着道:“子玉不必拘禮。我與陳高郎的較量還沒有開始,就被子玉終結。我要領子玉一個人情啊。戶部惠尚書年前就會緻仕。我大約要等到年後交接完成才會去京城。”
以衛弘的眼光、水準,自然不會對賈環說,早知道你姐姐那麽厲害…,這種話。金陵的這場權力博弈能取的如此大的勝利,根本原因還在于他聽從賈環的建議,穩定了金陵糧價,組織運糧支援淮南災區這個功勞。
賈環謙遜的道:“恭喜衛尚書。”
衛弘哈哈一笑,再道:“叙功的文書我已經上報朝廷。預估能讓你日後官加一級。子玉此去京城春闱大比,一定要取中皇榜,方才能不負所學,不負平生。”
以賈環的年紀,隻要在雍治十三年甲寅年中了,必定前途無量。額外還要加上賈貴妃的支持。以他和賈環共事這段的交情,再加上孫兒衛陽的同窗之誼,衛家亦可受益。
賈環笑着點點頭,“我會的。”戶部這份功勞,在他考取進士後授官時會兌現。
正好酒菜送上來,衛弘和賈環笑着聊起京城官場的趣聞。他前不久剛收到長子衛康的家信。裏面就包括,對賈妃晉升貴妃的推斷。
中午的陽光和熙,柔和的落在靜室外的梅花上。
賈環和衛尚書談了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