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學士和王子騰這樣的重臣在政治生活中突然小聚是相當引人矚目,且比較忌諱的。不過,今日是謝大學士一名愛妾的生日,下屬上門道賀,他留下來吃酒是題中應有之意。
鬥室之中,謝大學士喝着茶,歎道:“風波不止啊!江南的風都吹到京城來了。”
他深得天子信任,今年六十多歲,他這個年紀根本無須在皇權中站隊。沒有利益在裏面。
王子騰道:“趙俊博此人名聲很響。恐怕這一次又做了推手。”趙禦史彈到了鄭國舅,名聲大振。此人好名,背景到沒有什麽大背景。這一次當出頭鳥,隻怕還是看重彈劾太子妃家裏的名聲。
謝大學士笑一笑,揭開謎底,“汝陽侯女兒的夫婿的堂兄在晉王府中做事。”
汝陽侯在鄭國舅的事件中受到牽連,急着翻盤。搭上了晉王的線。嘿,他卻是沒有看到天子的心思。天子将甄應嘉調任廣——東右布政使,就是明說了現在不查甄家。
當然,這也可以說是晉王的一次試探吧。
王子騰微微點頭。
謝大學士閑扯了幾句,道:“你親家府上和甄家交好。這件事你出面壓一壓。朝堂之中,剛剛開始清查虧空,修書也才剛剛開始,聖上的幾件大事都沒有完成。朝局需要穩定幾年。”
王子騰笑着道:“也好。”
在撲朔迷離的朝局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每個團隊、派系都有自己的考慮。謝大學士估計不會牽扯到奪嫡之争。他呢,也不想牽扯到其中。
縱觀曆朝曆代的奪嫡之争,介入的越早,當炮灰的幾率越大。當然,收益越豐厚。但皇子登基不知道是哪一年。他如今的首要目标是晉升爲軍機大臣。
當然,現在确實是一個給太子賣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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閏五月二十八日下午,賈環帶着長随錢槐、胡小四自松江府華亭縣返回金陵。
京城的風雲與他無關。他還沒有收到賈家送來的回信。
賈家這時有賈元春坐鎮宮中,穩如磐石。危機會從賈元春在宮中失寵開始。紅樓原書第二十八回,紅樓十三年五月,端午節前貴妃差太監送銀,“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此時便是危機初現端倪。
賈環一行在清涼門下船,換了小船沿秦淮河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河水蜿蜒,兩岸入目之處人煙稠密,盡顯大都市的繁華風貌。河面上遙遙的有歌聲傳來。
“…此情無計可消除…”
此時,一個月前花魁大賽的餘波已經在金陵城中緩緩的消散。十裏金淮河這煙粉之地略顯的落寞、寂靜。剩下的下午,确實讓人慵懶的想要在家中躲避日頭、睡覺。
“三爺,在唱你的詞呢!”船艙口,錢槐側耳聽了一會,扭頭笑道。
“嗯。”在外出一個月回來的午後,突然聽到熟悉的歌詞,令賈環有種他正在融入到這個世界中的感觸。
賈環微笑着點點頭。坐在船艙中,緩緩的翻着說中的地契、戶籍。兩張地契上面寫着一個名叫陸永壽的商人在華亭縣買了一處住宅,一間海貨店鋪。戶籍則是陸永壽的戶籍。這是他委托秦弘圖給辦的。遙想兩年前他想着換個身份遠走高飛。身份、戶籍早就辦下來,隻到現在才用上了。
除此之外,他手邊還有一個描漆的小盒子。裏面是帶着給家裏的女孩子們的禮物。給黛玉的禮物要貴重一些,給裴姨娘的禮物輕一些。給晴雯和如意的禮物是他盡心挑的。另外給紫鵑、襲人等幾個丫鬟的禮物則要随意些。
賈環收起地契和戶籍,将盒子交給胡小四拿着,拍拍手,在船艙中看着午後的烈日,聽着“嘩嘩”的船行走在秦淮河上的聲音。總有往事如煙塵般的感覺。
腦子裏思緒飄飛。想起現在應該到了蘇州的蘇詩詩,想起東莊鎮上那個丁香般令他怅然若失的姑娘。想起賈府裏和他定親的寶钗,想起東府裏的尤物秦可卿…
一個個人臉在腦子裏晃過。那一年年的時間啊!如流水般飛快的流逝。
等賈環回過神來時,已經是到武定橋邊。付錢下船後,穿過和安街,熟悉的院落門已經在望。
賈環一行到家後,片刻之後,家裏便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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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街内距離賈環院落後門斜對着的的一處小院中,一名丫鬟急沖沖的邁步進了卧室。
精美的卧室之中,布置極其的優雅:粉色的帳帷,書架,樂器,軟榻,帶着明顯的女兒色彩。
丫鬟打起帳帷。蚊帳之中,一名體态修長的女子正枕着涼枕在涼席上午睡。雪白、筆直的雙腿并攏着,修長又圓潤,美麗的耀眼。薄被遮掩在小腹、腿根處。
一頭青絲流瀉,覆蓋着竹制的枕頭。眼睛閉合着,高聳的瓊鼻,粉潤的嘴唇,組成一幅明麗的美人容顔。她的呼吸聲悠長、均勻。
丫鬟輕輕的推了下自家的姑娘,道:“姑娘,賈公子回來啦。”
“什麽回來?”林千薇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問道。
丫鬟再重複了一遍,“隔壁的賈公子回來啦。我都盯着快大半個月了。”這是姑娘的吩咐。賈公子回來的第一時間要來通知她。
林千薇嘴角翹一個弧度,心裏閃過明快的情緒,慵懶的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了一會。”
很顯然,他回來之後還有一堆瑣事要處理。她稍晚再過去拜訪。成爲鄰居,想必會讓他大吃一驚吧?現在,還是再午睡一會呢。
自花魁大賽她幫曉夢閣的金媽媽忙完之後,就在和安街這裏租了一間小院住下來,斷絕交遊。隻是這少不了給金媽媽唠叨。
“你就算嫁人也得過日子。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打開門來,哪樣事不要銀錢使?照你的開銷,一年不得上千兩銀子。媽媽照顧你賺點銀子,你倒是嫌累?”
“女兒啊,媽媽給你說,正經的嫁個官老爺。那小白臉的書生才子不靠譜。這秦淮河上一二十年,跟着小白臉走的姑娘,有幾個得了善終?”
“你說你回蘇州幹什麽?你家裏的人天南地北的發賣幹淨,剩了幾個?你莫嫌媽媽啰嗦。你也是我教出來的。就在金陵安分的呆着。改天得閑了到我這裏來叫小姑娘唱曲。多少有個收入。總比你坐吃山空好。”
這些話聽在耳朵裏,有些煩,又覺得親切,又好笑。她就這樣在金陵裏接着呆下來。或許,也有别樣的心思啊。日子在平靜、悠閑中走過。她滿腹的心思、情思,等待着和人傾訴。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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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回來的當天将事情都處理完,第二天到國子監中拜見山長。山長在國子監彜倫堂中選了一間公房辦公。來來往往的小吏奔走。張承劍、紀鳴、田師爺三人幫忙處理着事務。忙的不行。沒辦法,擅長實務的龐澤已經成親北返。
賈環上午過去時,幫助處理了一會事務。畢竟,國子監中現在最忙的兩件事:教輔書、金陵簡報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一邊處理事情,一邊聊着。
此時,朝廷的诏令已經下來,令南京禮部尚書張安博主持改革南監。若是有效,京城裏的國子監也會效法。
國子監的改革分爲好些條,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提高監生們的學問水平。第二,增加就業出路。
提高學問的辦法,第一,考試,第二,講學,第三,分班。而就業的出路,目前就在教輔書和金陵簡報上面。
當前,士林之中關于教輔書的出現,頗有争議。八股文,說通透了,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就是議論文的一種。若是大家都拿着教輔書揣摩個十年八年,很容易将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線。無法體現精英士子和一般士子的差距。
另外,金陵簡報在賈環離開期間按照半月刊的形勢又發了兩期。賠本賠到姥姥家。效果很不好。完全沒有達到賈環當初說的辦報賺錢的效果。
賈環推敲、詢問着張承劍、紀鳴、田師爺三人反饋過來的消息。教輔書這挺容易幹的。國子監内有的是印刷的工匠、器具。倒是報紙沒辦好。
實際上,在賈環的計劃中,報紙才是吸收就業的大頭。教輔書,頂了天安排20個監生的工作就會飽和。
正說着話,雲闆聲響起。上午放學的時間到了。片刻後,山長張安博一聲青袍,意态閑适、灑然的走進來,看得出來心情很好,看到賈環,溫和的道:“子玉回來了?”
“見過山長。”賈環行禮。
張安博笑着點頭,将手裏的《書院講義》放在桌子上。現在這本書已經是國子監中人手一本。縱然有些物議,但卻阻止不了金陵城中士子們對這本書的追捧。
國子監的教輔書是曆年的八股文合集。最高水平的就是南直隸的解元。而這本《書院講義》是真正的“教輔書”,将四書和春秋都做了詳細的解讀。
知仁書坊那邊已經賣斷貨。
張安博問張承劍,“伯苗,你給子玉說了沒有?”
張承劍一拍額頭,胖臉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子玉過來,我們光顧着說話,還沒來得及說。”
張安博笑着虛點了下自己的長子,“你啊…”他性情寬厚,倒不會爲這點事責怪兒子。
賈環好奇的道:“什麽事?”
張安博笑呵呵的道:“我收到京城中的來信。今年秋天是太上皇七十歲大壽。天子有意開一科恩科。如果是真的話,雍治十三年春就會舉辦會試。子玉,你最近要用心讀書。時間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