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上午十一點許的陽光照射在勝棋樓一樓大廳中,冒着冷氣的冰塊抵消了暑氣炎熱,日光澄澈,廳中一切細微的聲音、情緒、利益、思緒都映襯出來。
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金陵文化圈中舉足輕重的名士們,金陵的高官、金陵府、縣的堂官們,權貴們,名士與名妓們。或是交頭接耳,或者是相互讨論,或是低語。
曆時十二天的花魁大賽,即将落下帷幕。所有參與者的盤算、好處,名妓們的辛苦、努力在此時都要做出了結、定論。然而,在宣布結果之前,局勢又變的微妙、僵持。就像是一部大片到了即将高——潮、結尾時,畫面突然的定住。
但,對于“觀看者”而言,于最後的“結局”心中都有自己清晰的判斷。
賈環扭轉了局勢!他力推的蘇詩詩,即便拿不下花魁大賽的第一名的名分,以第二名的頭銜,一樣可以在随後三天的交易會中起到花魁的作用、效應。不是花魁,實似花魁。
現在所剩下的,隻是等待中散先生宣布一個結果,結束今年的花魁大賽。爲此事畫上一個句号。當然,要想讓僵持着的各方都滿意,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賈環在作畫的間隙之際,偶爾會關注下大廳之中的反應。長達近三刻鍾的時間裏,他有一些時間來關注形勢。
如他所料。
手中的炭筆輕快的勾勒着一道道線條。舒展的在紙面上呈現着美人的儀态。
不管結果如何,他已經完成他的目标:無冕的花魁,蘇詩詩。
國子監的《金陵簡報》是他昨晚在國子監中帶着監生們挑燈夜戰搗鼓出來的東西。文章的數量、印刷量都不大。等同于傳單、小報。國子監改革的主導權已經由溫祭酒交到山長手中。國子監中本來就是在籌備印刷教輔書事宜。監生、印刷試卷的工匠都是現成的。所以賈環才能在一夜之間弄出一份小報來。
林千薇坐在賈環身旁,看着白紙上陸續出現的美人,安靜的看着。情不自禁的靠着青衫少年有些近。
…
…
也沒等多久,賈雨村派到外面的長随回來禀報已經将監生們都驅趕出莫愁湖。爲首的是揚州士子蕭幼安。
吏部尚書陳高郎,鄭國公鄧鴻、賈雨村等人無不目光在賈環身上轉了一圈。陳子真憤憤不平的喝了一杯酒。
中散先生結束和朋友間的話題,回過頭來,咳嗽一聲,出聲道:“既然都處理好了。而子玉的畫作看樣子還要一段時間,我們宣布這次花魁大賽的結果吧。”
大廳中的議論聲逐漸的消失,最終寂靜無聲。
面向着賈環的十名花魁此時也都轉過身去,看向中散先生。
中散先生朗聲道:“雍治十二年江南花魁大賽的前四名是:紫南、蘇詩詩、袁靜香、冰婉四人。紫南和蘇詩詩并列第一名。”
話音剛落,整個大廳之中頓時如同沸水般炸開。在外面觀衆席上的三百多人亦是同樣的反應。但如果仔細區分的話,恐怕還是歡呼聲多一點。
花魁大賽進行到尾聲,有兩個既定的事實繞不過去:按照花魁大賽既定程序的第一名是紫南;因國子監小報帶來的輿論爆發出的力量推動蘇詩詩成爲人心所向的花魁頭名。
而外面的觀衆除開利益相關的商家如鄭元鑒、陳家的人以外,基本都很樂意見到蘇詩詩奪魁。主要是報紙上先入爲主的印象太強烈。而且蘇詩詩确實比紫南漂亮。
但是,觀衆席上的反應是無法影響到大廳之中,金陵權力舞台上的博弈。
陳家的長子陳子真态度激烈的出言反對道:“不行。中散先生,花魁舉辦七屆一來,從來沒有并列第一的先例。”并列第一,其實就是蘇詩詩第一。
另有幾名權貴子弟、士子在附和,“中散先生,紫南姑娘按照比賽規矩得了的分數、花籃都超過蘇詩詩,怎麽可以并列第一?這如何能服衆?望先生不要受到幾份小報的影響。”
這個局面中散先生自是早就料到。冷笑道:“那老夫暫緩三天再宣布結果如何?”
他其實欣賞蘇詩詩多一點。若是他有好友方望那樣的聲望、地位,早定下來蘇詩詩是第一。他被迫在今天比賽順序上作出妥協就是受到了壓力的結果。這令他内心中很不滿。
而作爲花魁大賽的主持人,他對賈環今天“搗亂”其實也有意見。他可不想擔一個“評判不公”的名聲。但事情既然已經搞出來,他也樂的引導,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他等了快半個時辰,就是等待現在的收割、反轉。這一屆的花魁大賽,不能成爲他的名聲上的污點,反而應該成爲亮點。
陳子真等人激蕩的情緒、洶湧的氣勢立即就消了三分。等三天後宣布,蘇詩詩就已經坐實花魁頭名了。
陳高郎用力的皺着眉頭。陳家需要靠花魁的頭名來切割數十萬兩銀子的商業交易。
甄應嘉臉色極爲不悅。中散先生昨天将他的長子甄禮給趕出去,今天又出幺蛾子想要擡舉蘇詩詩。完全無視規矩。甄家與陳家的合作,雖說是陳家得利。但是甄家亦可分到一杯羹。現在恐怕就難了。
鄭國公鄧鴻嘿嘿一笑。外圍的賭博盤口,是他和陳家聯手操盤的。甄家最近面臨着艱難的局面,漸漸的脫手。他下了重注賭紫南姑娘奪魁。并列第一,也是第一。他還是賺的。中散先生的方案他并不反對。心道:這老小子還是有兩把刷子,搞出個“并列第一”的方案。
賈雨村事不關已的喝着酒,看熱鬧。心裏琢磨着:明年花魁大賽,這個國子監的小報,恐怕有能力分一杯羹了。據說賈環要到明年年底才回京城。準備雍治十四年的會試。
戶部尚書衛弘微微笑着點頭。人老成精啊!這個妥協方案還是不錯的。畢竟名分給了,紫南要是争不過蘇詩詩,那是陳家自己推出的人選問題。這花魁大賽的位置,中散先生怕是還能幹下去。
士子中,李良吉、丁昂都是笑着搖頭。并列第一。不會以後出現四個并列第一吧?感覺花魁大賽的亂局已經出現。不複最早時的秩序。攪局者就是旁邊座位上正在描摹美人的賈環。
他身邊此刻還坐着一個大美人,隻要眼睛沒出問題的人都看得出林大家的愛慕之情。早就聽說林大家喜好詩文,以賈環的才學吸引到她倒算正常。隻是,他們這些江南才子,心裏難以痛快啊!做人,怎麽能事業、情場兩得意呢?
羅子車,童正言兩人還在感慨之中。韓謹輕輕的搖頭。文字之利,他再一次見到。隻不過書院那次,文字是變化爲規則,約束衆人。這一次,文字在傳播消息,改變很多人的看法。那麽,東林黨能從中學到什麽呢?這一次事了之後,他要和柳叔時談一談。
和蕭幼安同爲揚州名士的朱華藏内心中充滿了失落。很明顯,他的金主鄭家又失手了一局。令他感到一股遲暮之氣。而蕭幼安在金陵恐怕也是鼎鼎大名。他和蕭幼安之間的差距在拉大。唉…
中散先生一句反問、威脅,頓時令質疑者感到壓力,這時,他站起來,手指着大廳正中的蘇詩詩和紫南,宣布道:“此次花魁,汝二人共享之。”
“謝先生!”蘇詩詩和紫南兩人盈盈下拜行禮,聲音清脆的說道。
中散先生點頭,道:“子玉的畫作日後再畫。你們先退場休息吧!”
十名名妓就此退出去。
至于名妓們在後台如何慶祝,勾心鬥角,蘇詩詩的流淚感慨,劉如煙的打趣,在勝棋樓一樓的大廳之中,都不會關注。花魁大賽的結果就此定下來。
外面彩棚中的三百多名“觀衆”們也開始散場。此時已經将近正午,正到飯點。今天的花魁大賽轉折,正是好談資,每個人都在說笑,議論。還有人揚着手中的《金陵簡報》,說着其中的内幕消息。
陳高郎等人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
按照花魁大賽的慣例,接下來是要舉辦酒宴,慶賀大賽完成。陳高郎冷着臉起身,拱手道:“老夫身體不适,就此告辭。”陳子真連忙上前攙扶老父。
甄應嘉亦是不掩蓋自己的不滿,起身道:“在下亦有要事在身,酒宴就由諸位自己參加吧。”
名士圈中不少人都有些擔心的看向中散先生,這可是花魁大賽的兩大“金主”。
中散先生點點頭,正要說話時,外面守着的衙役奔跑着從五間開的正大門沖進來報信,“欽差高禦史帶着朝廷的旨意來了。”
正準備離去的陳高郎和甄應嘉等人都停下腳步。所有人都感到極其驚訝。
連正在收拾案幾上畫卷的賈環都感到奇怪。高禦史奉命來金陵查甄家的虧空案,這個時候來幹什麽?在當前金陵滿城風傳甄家應接駕虧空的時候,天子會查甄家?這顯然不可能啊。但很明顯,高禦史來者不善。
高禦史是欽差體制,見官大一級,勝棋樓中的官員們很迅速的排出隊伍。秩序如同送方宗師去京城時。陳高郎和鄧鴻兩人一文一武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一起出了勝棋樓往外迎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