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按時前來,中散先生很高興。能寫出傳世名作的賈環來捧場,隻要再寫出幾首精品美人詞,他主持的這屆花魁大賽也算頗有亮點。
賈環三人是從側門進入。黛玉、蘇詩詩在秀美的侍女引領下往左側的士子方陣的座位處走去。賈環的座位在那邊。賈環本人卻沒有去就坐,而是走到正中間,向中散先生作揖行禮。
賈環這個不尋常的舉動頓時将正在談笑,等待着名妓們精彩表演的官員、士子們的目光吸引過來。
此刻勝棋樓一樓之中一共擺設着有四十多個座位。分爲幾塊區域。第一,中散先生爲代表的江南文化圈中的名士。涵蓋經學大家、畫家、詩人、詞曲家等等。都是與方宗師有來往的人。約十餘人。
第二,現任的南京高官、堂官。六部尚書、侍郎、金陵知府賈雨村都屬于此列。南京守備、鄭國公鄧鴻也在此列。計有十幾人。國朝的勳貴除了有職位在身,基本都在京城。這樣的花魁大賽,自是文人盛會。南京城内的武将沒有參會。隻有鄭國公這樣超品的勳貴才有資格前來。
第三,權貴。甄應嘉這樣虛官,但擁有實權的人物。緻仕的高官家中子弟。軍機章京、九省統制王子騰的王家,今年出了皇妃的賈家,這都是有資格來占一個座位的。不過,這要看情況。比如是否有出色的子弟在金陵。像賈環今天完全可以以賈家子弟的身份進來。再比如,王子騰的哥哥、王熙鳳的父親王大老爺今天就沒來。舉辦方沒有邀請這位沒什麽文化水平的人物。
約有七八人。
第四,士子與名妓。讀書人的脈絡一貫都是很清楚的。江南地區有名氣的士子在士林之中都是很清楚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蘇州名士韓謹韓秀才、揚州蕭幼安、朱華藏等人都在此列。
另外,江南名妓們亦有資格列席。比如林千薇此時就在曉夢閣的席位中。這裏的潛規則是進入前十的幾家樓館可以擁有席位,至于請誰來當門面,就由樓館的媽媽們自己定。
約有十五六人。
賈環的座位就在士子中的第一位。這個位置,除了他無人敢坐。在比拼才華的場合,寫出“明月幾時有”這樣傳世名篇的賈環無人可與之争輝。
左邊南京高官區域的座位中,吏部尚書陳高郎笑眯眯的看着賈環,對左右侍奉的美人稱贊道:“果然是少年英姿,氣度沉穩。”
兩名美人咯咯嬌笑,附和着陳尚書的話。但是,她們又哪裏知道陳尚書心裏的想法:這就是将他的愛子戲耍了的少年郎?
點滴的惡意冒出來。
鄭國公鄧鴻笑了笑。他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容貌清秀,眼中卻冒着精光,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打熬身體的武将。端着酒杯慢慢的喝着。
他這樣的實權人物,和賈家沒什麽大的交情。不過,若是賈家的皇妃成了貴妃,那鄭國公府與榮國府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就用的上了。
戶部尚書衛弘微笑着喝酒。賈環來金陵時幫他送過家信。他的兒子衛康、孫子衛陽都對此子贊譽有佳。謂之:氣度恢弘,才華橫溢;足智多謀,臨危不懼;尊師重道,領袖群倫。
坐在左邊下首的權貴區域的甄應嘉微微眯了下眼睛。賈環賈子玉啊!如果他早些答應讓賈妃幫忙,甄家何至于此。不得不借用陳家的力量,在士林中揭了甄家的老底。
甄禮冷着臉喝酒。能決定名次高低的評委會一共有12人。他父親就有資格。蘇詩詩來了也隻是陪跑。休想拿到任何東西。他中午休息時會和陳子真溝通。就算蘇詩詩又賈環的支持也不行!
蘇詩詩的事就這樣,賈環如此做事,等這次甄家的危機過後,他一定要好敲打敲打賈環。
坐在右邊下首士子方陣中的羅子車禁不住輕呼一聲,“是蘇詩詩!”
一旁的童正言翻個白眼,子車就喜歡看美女,對正中坐着的韓謹道:“子桓,這小屁孩要幹嗎?”
韓謹搖搖頭,低聲道:“不知道,且看看吧。”他預感着可能會有事情發生。因爲,賈環的性子很低調。如果他高調起來,必然是要做點什麽。
…
…
四十多個席位,每個席位旁邊有兩個附屬的位置,将近一百人的目光落在賈環身上。
正如了解賈環的韓秀才所想的,賈環很低調。但是,低調不代表沒有人認識他。事實上,金陵城内的權力圈子對他并不陌生。
賈環身上有着多重身份:驚采絕豔的才子、國朝最年輕的舉人、賈家的子弟、方宗師的門生。這每一個身份,都将他與在座的某些人聯系在一起。比如甄家、賈雨村、士子、名妓…
賈環行禮後直起腰,朗聲道:“中散先生,我今天早晨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進入花魁大賽複賽的蘇詩詩姑娘竟然被甄家的大少爺甄禮趕出比賽。明面上的理由是雲煙院要撤換掉蘇詩詩的比賽資格。暗地裏的原因是昨晚甄禮強迫蘇詩詩姑娘賣身不成,動用手段打壓她。學生懇請先生同意蘇詩詩繼續參賽。”
賈環直接将事情的内幕給抖出來了。一石激起千層浪!
坐在大廳左側案幾邊的甄禮頓時傻了眼。一股幽幽的冷氣從脊背上升起。賈環怎麽敢這樣?他搞不懂賈環的思路。
“啊…”
“嚯…”
“嘁…”
大廳中頓時就變得熱鬧起來。被各種語氣震驚的語氣詞都填滿。
高官們看向甄禮的目光就有點玩味,大體是看纨绔子弟的目光。甄家的接班人隻有這個水準的話,甄家怕是風光不了多久。
名士們幾乎全部都是憤怒的瞪着甄禮。這小子竟然玩這樣的手段,這是在破壞比賽的公平。以後的比賽,有人這樣來一手,怎麽辦?
權貴席位上都是一陣低低的哄笑聲,“看不出來啊,甄大少平時人模人樣,竟然也幹這樣的事情。“
而士子、名妓席中一陣嘩然。他們與甄家的牽扯最少,江南的士林風氣也是以敢于抨擊權貴爲榮,因而反應最爲激烈。
“真是無恥。強逼詩詩姑娘賣身不成,轉身去打壓詩詩姑娘。他以爲他是誰啊?”
“太不要臉了,當我們姐妹們是什麽?”名妓都是有脾氣的。很多時候,說不招待就不招待。
“王八羔子,這算什麽本事?真他媽一堆狗屎,長的一個小白臉樣。”仰慕蘇詩詩的羅子車直接開罵。蘇州的士子在鼓動市民鬧事時時常沖在最前面。
韓謹和童正言都是苦笑。希望不要給甄家關注到子車。
大頭秀才童正言努努嘴,前排的蘇詩詩正愣着,留着一個美好的身影,“子桓,這屁孩很有一手啊!”
很顯然,不管甄家的大少爺打着什麽樣的主意,賈環這樣擺明了說,蘇詩詩的名次絕對不會是掉尾巴。名士們都是要臉面的。豈能容忍甄禮的挑釁?
韓謹笑着搖頭,“他是我的老師。”
賈環怎麽炮制甄家大少爺,他是不管的。隻要賈環的目光沒有投射到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上就好。
子玉天生就是爲大舞台而生,甄禮如何是他的對手?看那樣子,都子玉這一手被搞的找不到北了。
…
…
賈環說完之後,就一直在用耳朵留意着大廳中的動靜。反饋回來的信息很不錯。
任何潛規則都不能挑戰明面上的規則。這是此時甄禮被壓制的原因。
一個權貴家的公子潛規則一個“女明星”,這根本不算事。但若是給“媒體”爆出來,社會的輿論,可想而知。
賈環現在就是做了這樣一件事情。最好的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與其猜測甄禮接下來會使用的手段,爲什麽不舉動進攻呢?
黛玉輕輕的握了下蘇詩詩的手,輕聲道:“蘇姑娘…”她心中充滿了驚訝、敬佩。以前在賈府裏看着三哥哥“翻雲覆雨”,很快就扭轉不利的局面,現在,換了一個舞台又看到了。三哥哥真是厲害。
蘇詩詩回過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住又想流出來的眼淚,回答道:“我沒事。”
她是一個驕傲的人。但今天早上,心情極度變化,從孤苦無依的悲傷到賈先生的鼎力支持,夢想破滅到峰回路轉,再到此時收獲支持、同情。她如何不想哭呢?
中散先生沒有理會身旁朋友們要求他将甄禮逐出的要求,對賈環點點頭,“嗯。老夫同意蘇詩詩恢複參賽資格。子玉,你先去坐着吧!”
“謝先生。”賈環再行一禮,從正中間,留出來用着表演的場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的位置在右側下首,士子與名妓區域的第一排。迎接他的是黛玉和蘇詩詩的兩雙妙目,蘊藏着各種愉快、贊歎、敬佩的情緒。
賈環笑一笑,坐下來,“詩詩姑娘,你可以到後面去準備節目了。”
“謝賈先生。”衆目睽睽,不便行禮,蘇詩詩道謝一聲,出了大廳,往後面的舞台走去。
賈環這幾步路,幾句話的功夫,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已經找到了雲煙院的資料,在手上揚了揚,朗聲道:“果然,雲煙院報名的是劉如煙、聽蘭。哼,害群之馬。”中散先生用力的拍在案幾上,表達他的不滿。
代表着雲煙院坐着的名妓苦笑連連。完蛋了。就中散先生這個表态,雲煙院的兩名花魁肯定是最後兩名。
甄家暗中支持陳家推出花魁的紫南,明裏支持袁靜香。看似沒有損失,但誰都知道中散先生這一巴掌是打在誰臉上。
甄應嘉沒有理會兒子甄禮看過來的目光,闆着臉喝酒。心裏怎麽想的,沒人知道。
此時,回過神來的甄禮臉上青一塊,白一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