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布局,沿襲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莫愁湖位于府城牆外,毗鄰石頭門和清涼門。賈環、晴雯、黛玉、裴姨娘等人從住處武定橋租船沿秦淮河順流而下,出西水關至莫愁湖。一行十幾人步行進入園中。
莫愁湖是六朝勝迹,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等美譽,占地廣闊,園内樓、軒、亭、榭錯列有緻,堤岸垂柳,海棠相間,湖水蕩漾。
不過,在冬季裏植物枯萎。在湖岸邊的回廊中看去:水波蕩漾,湖面浩渺,其餘各處都是有些荒蕪、枯寂的感覺。若是春夏而來,可想象此地的勝景。
冬季之時,莫愁湖中遊人稀少。遠遠的,有晴雯清澈的嬌笑聲傳來。她去回廊前面探路去了。賈環憑欄而立,看着湖水,輕輕的歎了口氣。
林黛玉穿着棉衣,帶着棉帽,外面再披一件藍色的鬥篷遮風。精緻的容貌略作掩飾。其實在冬季大家都裹着厚厚的衣服的時候,男女的區别還是很難看出。裴姨娘、紫鵑、襲人幾人陪着身邊。
林黛玉好奇的問道:“環兄弟爲什麽歎氣呢?”聲音細細的,很悅耳動聽。
賈環微微偏頭,看了身邊的黛玉一眼,輕笑一聲,道:“我訂婚了。隻是我人不在京城。”
林黛玉固然很美麗,此時已經是嬌花照月,弱柳扶風。帶着江南煙雨般的婉約、妩媚。等她年紀再大一些,更是傾城傾國。但他是黛玉的監護人,并沒有其他的念頭。所以,在黛玉面前很坦然。
當然,并非他的道德已經高尚到:色即是空的境界。而是,他的審美觀和時下的主流審美觀不大一樣。他欣賞的美女,年紀至少也得十五六歲吧。黛玉年紀還小。
和寶姐姐的感情不算在此列。
林黛玉詫異的“哦”了一聲,臉色有點古怪。她有兩份不同款的婚書在賈環手上。還是她父親的親筆。她在揚州時還想着要詳細的問賈環。可是現在,賈環在面前,她一個姑娘家,卻是羞于啓齒。
紫鵑和賈環關系熟稔,笑吟吟的插話道:“三爺,你怎麽知道的啊?”
賈環微笑道:“邸報啊。我前些天在山長那裏看到朝廷的邸報。大姐姐才選鳳藻宮,封賢德妃。我給舅舅說過,請他代我給大姐姐說一聲,讓大姐姐幫我做媒。”
賈元春身處深宮之中,具體操辦的還是王子騰的夫人何夫人。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是賈府的一個标志性事件,它喻示着賈府傾頹前最後的輝煌:繁花似錦,烈火烹油。
同時,也是整部紅樓的一個标志事件。是大觀園最燦爛、絢麗篇章的開始。紅樓中的姑娘們将在大觀園中的三年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極具魅力。
而少了賈環的大觀園,還是大觀園。但少林黛玉的大觀園絕對是不完整的。
不過,賈環不是文青,不會爲了追求所謂的完整,就提前返回京城。他和黛玉要在金陵待到雍治十三年底。而雍治十三年的正月賈元春就省親,随後就啓用。
賈環在心裏算着時間。
現在都已經是十一月底,賈琏差不多也該到京城了。天子允許探親的旨意大約也該下來了。賈府裏邏輯上已經在籌建省親别墅(大觀園)。
而少了他這裏的一百萬兩白銀,不知道賈府的省親别墅能不能修建的如同原書中那般精美、奢華呢?
賈環心裏想起這件事時,還是有點惡趣味。雖說,少了一百萬白銀,但是,他将賈府最大的蛀蟲賴家給清算掉了,至少節約了五分之一的成本。賴大,賴升,兩個巨貪啊!
賈府的奴仆,他小小的清理了一部分,諒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借着修建大觀園這個大工程摟銀子!不怕他回家查賬麽?
毫無疑問,賈府裏肯定得優先保證面子工程。那麽,順帶着的,賈赦、賈琏能貪的銀子就少了。等兩年後,他回賈府,和賈赦必然還有一場官司要打。
說不定找他要銀子的信件已經在路上了。
這些都是小事情,重點是他在雍治十四年春金榜題名,是否來得及讓賈府避開大禍?現在他能做的有限,認真讀書,考取進士拿到話語權才是關鍵。
賈環的思路飄忽。回廊中的裴姨娘幾人都是掩嘴輕笑。三爺說自己訂婚說的太坦蕩了,令人發笑。哪有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道理?
賈環笑一笑,并不以爲意,帶着衆人繼續前行。前面錢槐來回報,在勝棋樓中占了場地,布置得妥當,可以前去休息。
勝棋樓有一個明代朱元璋和徐達下棋的典故。樓中眺望莫愁湖,視野極佳。冬天時,也沒什麽人,錢槐拿着賈環的舉人身份和銀子與看守的差夫說了一聲,就在二樓布下屏風,擺上帶着的糕點,熱茶,略作休憩。
賈環、黛玉、晴雯、如意,裴姨娘、紫鵑、襲人幾人圍坐在二樓中擺設的桌椅邊,喝着熱茶閑話。樓外,煙波浩渺,湖面如同一塊光滑的鏡子。
屏風外頭,錢槐、胡小四帶着兩名仆人守着。
正說話時,外頭傳來一陣喧鬧。“慢着,這裏給我們家三爺包下來了。”聽着是錢槐的聲音。
“笑話,哪裏來的潑才?勝棋樓是官府的産業。叫你家主子出來說話。速速清場,我家三小姐與朋友馬上就要過來休憩。”
“哼,我家三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麽?你們是哪家府上。”
賈環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陣無語。出趟門,都遇到點事麽?晴雯和如意兩人探詢的看過來。
賈環輕輕的拍拍如意的手背,起身道:“林姐姐,你們坐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嗯。”林黛玉正在想她的感情的事情。迷糊的應了一聲。
賈環從屏風後走出來,就見錢槐、胡小四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對持,互不相讓的争吵。
“三爺,你出來了。”錢槐快走幾步,從樓梯口過來。
“這是誰家的奴仆?”賈環問道。他還是很有底氣的。倒不是身爲舉人有底氣,而是因爲他、賈家的關系網。
金陵城中,文官最大數六部尚書。其中以南京吏部尚書陳尚書爲首。六部尚書,他認識兩個:方宗師、戶部尚書衛弘。金陵知府賈雨村是王子騰舉薦重新出仕的,相當于是恩主。
當然,武将系統中的老大南京守備他并不認識。不過這個職位向來是由勳貴擔任。以賈家開國國公的地位,多半可以攀的上關系。
另外,賈家和金陵城中的第一大家族甄家是世交、老親。賈環雖然巴不得遠離甄家這個大地雷。但是,以兩家現在的交情,他有事請甄家幫忙,甄家要給個面子。
錢槐道:“甄家的仆人。”
中年男子黃管家傲然的擡起下巴,斜眼看着賈環,“你是賈家的子弟?在金陵城還不是我們甄家照拂着。我家三小姐馬上就要來,你識相點,立即滾出去。鬧大了,兩家臉上不好看。”
賈環微微皺眉,心裏有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感。他剛才還想着有甄家可以做援手。原來甄家裏的下人是這樣看待賈家的子弟!甄家私下裏挺嚣張的啊!
賈環冷眼看了黃管家一眼,喝道:“去給你家三小姐說:賈環在這裏。”手一擡,指着門口道:“你現在可以滾了!”
黃管事看了賈環幾眼,猶豫了幾下,終究是帶着身邊的兩名奴仆下樓去了。
他知道賈環的名字。
…
…
賈環罵走了來糾纏的黃管事,回到屏風裏,和衆女略說了會話,片刻後就聽得外頭有腳步聲傳來。接着就見甄三姑娘帶着她的貼身丫鬟進來。
她約十二三歲的年紀,容貌俏麗,穿着碧玉色的棉襖,系着白色的披風,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巾帼英氣。很美麗的少女。
甄祎給賈環行了一禮,很标準的禮儀,落落大方的:“見過環兄弟。方才家奴不知道環兄弟在這裏,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我已經與衆姐妹在郁金堂中就坐。”
她很清楚賈環的人脈底牌。大哥給她說過。父親還讓大哥和賈環結交。
不過,以甄家的地位隻是和賈環交好即可,并不怕他。再者,以兩家的交情,奴仆的冒犯,并無需她來道歉。她這會過來,是心裏的情緒。
八月底賈環來甄家,她攔着賈環要個說法,賈環糊弄過去了。她心中未嘗沒有看輕他的意思。但現在呢?甄家都要交好的人,她如何看輕?
賈環對甄三姑娘的印象深刻。任誰給攔着問一句:你爲什麽拒絕和我的婚約?都會印象深刻。但是感官一般,有點像嬌寵過頭的官家小姐。
賈環淡淡的道:“小誤會而已。就這樣吧!”
甄祎見賈環語氣淡漠,抿抿秀氣的嘴唇,掃了一眼桌邊的女眷,目光落在黛玉臉上。很明顯,坐中以這少女爲尊,道:“環兄弟不給我介紹一下嗎?我們兩家是世交。”
甄祎的丫鬟輕笑。姑娘在發小姐脾氣呢。
賈環道:“這是我表妹。”他雖說叫黛玉“林姐姐”,但這是跟着三姐姐探春叫的。實際上,探春也喊黛玉“林丫頭”。年紀上,他比黛玉大一歲。
林黛玉起身,微微行禮。
甄祎回了一禮,再道:“環兄弟詩詞之名傳天下,我和姐妹們說過來求詩,還請環兄弟不吝賜教。”
賈環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疏離甄家的機會。他本意就是要疏離甄家。但腦子裏還是當甄家是可以借用的力量。而今天甄家的奴仆這種态度,他是很不滿的。一葉落而知秋!如果需要用尊嚴換取幫助,那還是算了。沒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
賈環表情冷淡,随口吟誦道:“欲将西子莫愁比,難向煙波判是非。但覺西湖輸一着,江帆雲外拍雲飛。甄姑娘,你可以走了吧?”
“你…”甄祎恨恨的瞪了賈環一眼,氣呼呼的帶着侍女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