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名士蕭幼安三十多歲,有生員功名,在揚州鹽商汪鶴亭資助的廣陵書院中任副院長,是揚州文化圈中的名人。
在汪家的西園中秋詩會之後,蕭幼安在第二天上門拜訪過賈環,還代兩位江南名妓轉達“幽怨”之語。
賈環對蕭幼安的印象很不錯。前幾日還委托他幫忙購買一處住宅。算是有一份交情。
廣陵書院位于揚州城南,書院之中,風景優美,環境極佳。書院北邊的“少明居”内,庭院中栽種着兩棵松柏。常青的樹蓋下,幾縷深秋的陽光從間隙裏落下。古意幽然。
雅緻的客廳之中,光線明亮,透着秋意正午的涼爽。蕭幼安打着哈欠,招待着賈環喝茶,聽賈環說明來意之後,禁不住微微沉吟,“賈兄要鄭文值的黑材料?”
賈環點點頭,“此番揚州城内的謠言,若是隻關乎我本人,相信謠言止于智者。但,關于到我姑父,表妹的聲譽,我不能不理。望蕭兄助我一臂之力。”
賈環當然不是亂求人。他從何元龍那裏了解到确切的消息,汪家和鄭家有心結。一個是新安大賈,一個是晉地大商,文化、地域、脾氣、性情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
蕭幼安“嘿”的一聲,眼睛看着賈環,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芒:“其實,我早就看鄭大少不爽了。那小子的黑材料一籮筐。不過,賈兄打算怎麽做呢?”
蕭幼安的态度倒是賈環愣了下,随即釋然,心裏的把握再大了幾分,微笑道:“以毒攻毒。”所謂名士,必然會經常參加各種文化交際活動,而鄭家大少作爲此類活動的贊助者之一,性格又是如此的浮躁,怎麽會不發生沖突?
這倒省了賈環不少口水。他來找蕭幼安,可不僅僅是要黑材料,還希望能說服蕭幼安出面。名士,有輿論話語權!
賈環和蕭幼安商量到下午,這才回到柳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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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漸的籠罩下來。揚州城中最具活力的時刻即将到來。這是一座夜生活豐富的城市。
分守道署衙之中,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順着屋檐低落下來,滴滴的落在走廊的石闆上。明淨的書房内,木架上的一排蠟燭燃燒,照亮着書房。
沙勝在楠木書桌邊,與幕僚何師爺商量着鹽法的事情。他還在猶豫。這個選擇不好選:是要當前能收齊每年的鹽課還是保持朝廷制度完善?
正思考着,沙勝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子玉今天過來找何元龍是有什麽事情嗎?”
何師爺微怔,回答道:“是關于最近揚州城中的謠言的事情。最近城裏的酒樓、畫舫之中,流傳着關于子玉謀奪林察院家産、女兒的流言,還夾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議論。”
那些什麽豔——福,庶母、嫡女之類的話,極其的惡心。惡毒至極。造謠者内心裏簡直和禽--獸無異,肮髒無比。
沙勝一聽,禁不住冷哼一聲。賈環是他的學生!他也很看好這個少年。竟然有人在他治下給賈環潑髒水。豈有此理。
沙勝沉吟了幾秒,壓着心裏憤然的情緒,有些擔憂的問道:“子玉打算怎麽辦?”言論的事情,向來是堵不如疏。要是動用他的權力去壓制,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
“子玉說他要處理!”何師爺嘿嘿一笑,很有信心的道:“東翁莫非忘了雍治九年子玉在書院救災時的表現?當時韓秀才在他手下隻學了一個皮毛,回頭就把國子監的監生、首善書院的生員都給煽動起來。”
沙勝一愣,随即釋然的笑起來,“呵呵,我倒是真忘了。當時你們書院裏有個文宣團隊來着。”
何師爺微微一笑,撚着颌下的胡須。他全程經曆了雍治九年的那場水災。這是他此生的精神财富。可惜,他無法從那繁瑣、細緻的架構中提煉出精華、道理,來爲自己所用。
就掌握、操縱輿論的本事而言,以他的看法,國朝無人能出賈環之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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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淅瀝瀝。夜間的小秦淮河上繁華、熱鬧,一艘艘燈火通明的畫舫在河中飄蕩,管弦相聞。
約晚間八點許,畫舫陸續的往瘦西湖中彙聚。一個消息正飛快的在畫舫的老鸨們間流傳:汪大公子汪幼鴻與揚州名士蕭幼安今晚遍邀好友,在瘦西湖上舉辦一場品花會。彩頭是近來聲名鵲起的賈青松的一首精品美人詞。
據說是賈孝廉中秋前後在揚州城中流連,偶遇一名揚州美人所作。因而,作爲賈才子的好友,蕭幼安挺身而出,準備在名花之中找一找,是誰?
流傳出來的美人詞隻有一句: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凄涼。但這一句,已經足以讓識貨的媽媽們心中燥熱,趨之若附。
随着京城名妓蘇詩詩來到江南,京城青樓行當裏的一些趣聞也流傳出來。小賈才子的一首精品美人詞足以捧紅一個名妓。誰不想要呢?
瘦西湖中,一艘三層樓的畫舫位于衆多畫舫之中,十餘丈長,漆畫彩繪,華美異常。仿佛衆星捧月一般的居中。
大船頂層,最寬敞的船艙之中,擺設着案幾,放置着各色果盤菜肴。最能凸顯身份的當然還是反季節的瓜果。七八名文人士子各自倚坐在柔軟舒适的軟榻上,身旁各有一二美人相伴。
外面的美人一一前來獻藝,唱詞。居中而坐的蕭幼安則是一一點評。座中時而有人邀請美人留下來陪酒。美人們或留,或走。
以蕭幼安的才華,點評這些風情各異:或修長輕盈、或體香迷人、或擅長舞蹈,搖曳生姿,或風姿綽約,清豔不俗,或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或婀娜秀麗,嬌小動人的美人,并非難事。
衆人閑聊着,一邊品酒。由蕭幼安引導着話題,“近日揚州城中風流韻事不少。諸位可有耳聞?”
衆人都是對視一眼,各自暧--昧的一笑。都是揚州的名士,關于北直隸賈環的那些傳言自然是聽過。
一名身材微胖的士子笑着道:“幼安兄,此事顯然是真真假假。不過,賈青松自金陵而來,接受林察院托孤,照顧其女,當真是一樁美談。名士自有高品。豈可以市井之徒的想法來揣測?”
這其實就是改造現在正在流傳的謠言的意思。現在的傳言,太龌-蹉。當然,大家都喜歡新聞。
幾名士子紛紛附和。
今晚的金主汪幼鴻笑呵呵的喝酒,聽着衆人說話。他約三十多歲,容貌普通。珠冠玉帶,穿着綢緞輕裘,舉止随性,沉醉在此時凄迷、溫柔的夜色之中。
蕭幼安微微一笑,輕輕的把玩着酒杯,眼睛中銳利的目光一閃。他和賈環商量的策略不是這樣的。
“看來,謠言止于智者啊。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舊事來。雍治八年秋,鄭文植往漢口運鹽。在儀真縣裏弄的一家小鹽商家破人亡。後來那鹽商的家人來揚州城裏上告。當時是沈縣尊接的狀子。結果諸位一定想不到。”
兩淮的鹽,都要在揚州府儀真縣打包,起運。
坐在蕭幼安身邊的美人湊趣的嬌嗔道:“今夜良辰美景,衆姐妹獻藝争奪美人詞。蕭先生卻是要講兇殺案不成?奴家好怕怕。”說着,手拍着胸口。
衆人都很給這美人面子的哈哈大笑。
“那怎麽可能?”蕭幼安開懷一笑,舉杯對衆人邀飲,朗聲道:“倒是和最近的流言有些相關。過程就不必說了。隻說結果。鄭大公子将那鹽商的嬌妻美妾,兩名女兒都收入房中。夜夜笙歌,可謂享盡豔--福。”
“哈哈!”衆人哄堂大笑,各具形态。這算是原話奉還了。
微胖的文士嘿然一笑,對衆人道:“我說怎麽揚州城内有如此粗鄙不堪的傳聞,還是套在賈青松這樣的少年名士頭上,原來,是有人親身經曆過。”
船艙之中,又是一陣大笑。
又有幾人解讀鄭大少與謠言的關聯。鄭大少在雍治八年秋的案子,雖然不了了之。三年間過去,但在揚州城中,還是有人有印象的。
汪幼鴻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内情的。幼安兄誇大了!
鄭家确實吞了那小鹽商的鹽業份額。而且,鄭文植将那家鹽商兒媳叫:瓊姐兒的,給收入房中。
然而,給鄭大少抹黑,他爲什麽要糾正?
今天,在座的都是揚州文化圈内的名士,還要加上陪坐的名妓。要不了幾天,新的流言就會借着舊的流言的勢頭,快速傳播。
看來,他得見一見那位少年才子了。以他對幼安兄的了解,今晚的整個操盤,幼安兄做不到。
樓船中的衆人正在說笑時,突然間,凄迷的夜雨中,但聽的有清麗婉轉的歌聲遙遙傳來。卻是賈環的那首精品美人詞:《眼兒媚-詠梅》。此時,已經在瘦西湖上傳唱開:
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别樣清幽,自然标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凄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