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之時,雷雨突然而至。從位于妙峰山金雲峰的潭柘寺中忘景軒中看去,雨霧蒸騰,山林隐現,風景迷人。
潭柘寺的主持智塵大師穿着灰色的僧袍,一臉得道高僧的模樣,陪着一名身穿錦袍的中年男子下棋。
幾日前出現在聞道書院吳王府幕僚師巨源陪侍在一旁。他颌下的長須是極爲明顯的标志,令人一見難忘。他已經去聞道書院将銅字印刷、木字印刷的事情搞明白。
軒中東面,一名美麗的中年女子穿着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正慈愛的看着一個皮實活潑的男孩。被男孩口中叫着笨蛋姐姐的女孩站在母親身邊看着遠山水霧飄渺的美景,一臉驕傲的翻着白眼,身量高挑。
中年男子回頭看了一眼兒子,笑着道:“大師以爲銅字印刷好,還是木字印刷好?”
智塵大師雙手合十道:“敝寺用不起銅字。非大富貴、大魄力之人不可用。”
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他本來是貪看山中美景,順着修好的台階上來。這和尚說話很有點意思。一句話不提,卻将利弊都點出來。
跟随着吳王有些年頭的師巨源心中明白,殿下下了決心。據說今上有意修典、印書,彰顯文治。
吳王笑完,指着山外的凄迷、朦胧的雨色問道:“大師世外高人,可有揭語?”
智塵大師眼臉垂下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并無揭語。昔日曾見好友作了一首詞,可錄與王爺一觀。”
智塵大師将賈環一個多月前在他面前吟誦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寫下來,進獻給吳王看。
潭柘寺向山下的道路已經完全修好,從東向下山,可以直抵東莊鎮的鎮外,與龍泉鎮間隔不遠。道路通暢後,寺中的香火比往日都盛了三分。
他此時,一方面是做不出好的揭語糊弄眼前的權貴,一方面是想幫賈環揚名。道路後面都是聞道書院的糧食在支持才修完。一瓶升龍培元丹償還不了這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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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并不知道智塵大師的舉動。名氣的問題,他現在懶得去在乎了,債多了不愁。他此時已經從聞道書院返回京城内城四時坊甯榮街的甯國府。
六月二十三日,小雨。晨光熹微之時,甯國府中出殡的車隊開始出城。盛大的送殡、路祭的場面再次如同原書中秦可卿出殡時出現。四王八公、王孫公子、勳貴子弟一一到場。大小轎子、車輛擺出三四裏遠。
賈環很低調的跟在賈家的送葬隊伍中。這種場面時,即便他沒惹惱賈政,賈政也隻會介紹寶玉給勳貴長輩們認識。這是在給嫡子寶玉鋪路。
而賈環名聲雖然響亮,有詩才,有才幹,在京城中被譽爲神童。但他身上的功名隻是個童生。社會地位低下。在這樣的場合很難被提起。
賈環對這些并不在意,騎着馴服好的老馬,淋着小雨,緩緩的跟着隊伍。一路上彩棚高搭,和音奏樂,燈火通明、銘旌高舉。等出了内城,規矩就稍稍松了。隊伍往城西的賈家寺廟鐵檻寺。
賈環腦子裏想着過兩天聞道書院的老同學聚會之時,幾名富貴子弟緩緩的騎馬過來和賈環同行。爲首的一人正是許久不見的馮紫英。打過招呼後,介紹身邊的朋友。
馮紫英容貌俊朗,比賈琏那樣的公子哥多了幾許爽郎的氣質。比馮紫英的相貌俊秀一些的白衣公子叫衛若蘭。左側國字臉的帥氣男子叫陳也俊。外圍肥胖的男子則是錦鄉伯公子韓奇。
賈環與幾人客氣的寒暄。這幾人中,很明顯是數韓奇的地位最高。但賈環心裏其實想的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他對另外兩人更感興趣些。衛若蘭,據說就是史湘雲的“才貌仙郎”,而陳也俊據說和妙玉有些牽連。
他在離開賈府之前,是打算提醒一聲史湘雲:不要嫁給衛若蘭這個短命郎君。那姑娘是真拿他當朋友看。
賈環要科舉取得功名,當初是爲了改善他在賈府的處境。而取得功名後,更易于經商賺錢,經營退路。他也沒料到弄死賈珍後,身家得以暴漲。經營商業顯得完全沒有必要。他資金已經足夠他弄到合法的假身份、路費、日後東山再起的本錢。
而他在賈府裏的手尾,其實并不多。除開史湘雲這事,他需要見寶钗一面,勸她不要嫁給寶玉。這是個很垃圾的男人。京城裏有權有勢的人家又不是隻有賈家一家。不過是個中等勢力的勳貴罷了。
第二件事,他要和王熙鳳把總賬算一下。當初打壓的他那麽狠!順帶着他要把王熙鳳的陪房來旺給打掉。避免彩霞那姑娘給來旺的兒子強霸。
第三件事,他要給趙國基、錢槐或者其他可信賴的人留下聯絡的線索、密碼。方便他幾年回來接探春、趙姨娘。他必須要踩準時間點。探春可是要遠嫁的。天知道,她的婚事是那天給定下來的。
算下來,他其實在京城中已經沒有多少事。脫離賈府就在今年明年,遠走高飛之日不遠。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今年的秋閨大比。然後以舉人的身份回賈府,将所有的手尾以碾壓的姿态了結。
不過,他隐瞞真相,偷偷的離開的話,心中對書院的同學、朋友、老師很有些愧疚。江湖路遠,不知道日後大家是否有再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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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七日。立秋已過。妙峰山下秋意陣陣。中午時分,東莊鎮路口書生食府二樓被包場。談笑聲此起彼伏。
喬如松、龐澤等五人在昨天趕回聞道書院,準備參加七月初二在順天府府衙舉行的順天府科考。沙提學将順天府的科考放在了這一天。聞道書院的老弟子們在這裏聚會。
賈環亦是昨天才回東莊鎮,今天與喬如松、龐澤等人相見,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和大家說話。書院的老弟子有180多名。大師兄公孫亮都下了請柬。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肯來。這是和畢業後,同學聚會時一般無二的情況。
酒樓今天将隔闆間都拆掉,變成一個大的宴會廳般的場地。擺了有二十桌。有的同學聚在圓桌邊聊天,有的同學在二樓的欄杆處說笑。更多的同學則是在圍成兩個圈,聽分别喬如松、龐澤幾人說起在遵化的生活。
喬如松穿着淺藍色的直裰,經過曆練後,氣度越發的沉穩,給同學講了一段經曆,“我們幾個都是山長的弟子,在巡撫衙門自然是一路暢通無阻。但是那些小吏也會使壞。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幸好龐士元懂算術、刑名才算被給糊弄的團團轉。”
正說着話,高大、黝黑的秦弘圖,絡腮胡子的易俊傑,文弱的白臉書生都弘三人聯袂進來。
有人打趣道:“嚯!總兵、錦衣衛指揮使、戶部尚書來了”
衆人都是熱情的大笑。秦弘圖出身獵戶家庭,救災時負責的是護衛隊,算是武職,但他其實是個很内秀的人,當年和賈環一同考入内舍,經義水平很過硬。
易俊傑向來是書院的“包打聽”。救災時負責情報工作。賈環是要求他的小組随時監控所有災民區域的動态,有事立即上報。錦衣衛指揮使可不就是明察暗訪?
都弘現在全權負責鹹亨商行,供養書院。幹的是戶部尚書的活計。
當然,這是戲稱、開玩笑,所以衆人都是開懷大笑。想起往昔的峥嵘歲月。
易俊傑笑道:“喬兄在講什麽?”
賈環、羅向陽、喬如松、許英朗、張四水、龐澤都是笑着給三人讓座。喬如松說回剛才的話題。
龐澤建議道:“子玉,書院這裏我是想着要開設工科,算術,刑名等課程。這樣咱們出去才不會給人騙了。”
同學、朋友相聚,賈環現在心情極佳,他前些天還有離别的感觸。此刻,他倒沒想到立即有分科的建議提出來,笑道:“等會葉先生來了,我和葉先生說。另外還要靠柳逸塵推薦幾名師爺、老吏員來做助教。”
賈環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傳來笑聲,“院首,要推薦什麽?”正好就看到姚維、柳逸塵、紀澄三人一起從門外進來。
有同學笑道:“這可是巧了,說曹操到曹操就到。”大家将姚維、柳逸塵、紀澄往裏面讓。
又有人笑道:“朝廷裏可沒有負責文宣的職位啊。哪位高手兄給姚兄安個官職?”
姚維人長得文秀,容貌普通,很有想法的一個人。他曾經對賈環說過,不忌諱以讀書人的身份操持商事。救災時是和韓秀才負責文宣團隊。不聲不響,很得賈環器重。現在是鹹亨商行的主事人之一。
柳逸塵出身大興縣吏員世家,救災是給羅向陽做副手,專職負責糧食的保管。小幾歲的紀澄那時還是個小兵。
正熱鬧的說着話時,門外傳來大師兄公孫亮的聲音,“呵,誰在上面封官啊?”說着話,就見公孫亮、葉鴻雲、吳講郎三人進來。
大師兄一身白衣,身姿修長。面若冠玉,豐神俊朗。笑的令人如沐春風。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帥的能比三國時的周郎。
原來内舍和公孫亮相熟的一幫人解釋着話題,然後又一起起哄。大師兄在書院内有個“思慕佳人”的傳言。不過大師兄那天在龍江先生的逸興山莊已經二人斬,臉皮早厚實起來。
葉先生則是溫和的笑一笑,讓弟子們不要見禮,各自随意。
吳講郎微笑着。這些弟子都是書院的菁華,真羨慕他們的年輕啊!不知道,将來他們能走到哪一步?就算科場不順,鹹亨商行遲早也會做大。他的目光落在賈環身上。這是領袖群倫的人。
衆人笑鬧着。
東莊鎮的書院大街上,三匹駿馬收着小步輕緩而來,踏踏的馬蹄聲敲在大街的青石闆上,很有韻律感。駿馬身上的汗珠顯示着三人剛剛飙過車(馬)。
爲首的一名青年一撩衣袍,翻身下馬。唇紅齒白,容顔俊美,一身玉色儒衫,形容難畫。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站在欄杆上聊天的同學驚訝的喊了一聲,“衛神童來了!”
二樓廳中的同學都探詢的看公孫亮。公孫亮笑道:“我給衛神童發了請柬。”說着,笑着問賈環,“賈師弟,你那個話怎麽說來着?”
賈環笑道:“人生赢家!”
衛神童家世好(從二品布政使的孫子),成績好(辛亥年中秀才),長得帥。叫一聲“人生赢家”不爲過。
衆人都是大笑,意氣風發。誇贊歸誇贊,但其實是開玩笑。
因爲: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