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提筆給智塵大師寫下《定風波》這首詞,收拾了書本、行囊,從潭柘寺中飄然下山。
他的苦讀生涯暫時要告一段落。距離8月份的舉人試還有三個月。他現在需要的是考前訓練。當然,首先,他要回賈府吊喪。處理賈珍之死的後續手尾。
賈環打發長随錢槐先行返回賈府送信。五月六日中午,帶着大丫鬟晴雯、如意兩人坐馬車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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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中東路小巧别緻的庭院在夜色中燈火通明。一處小廳中,賈赦靠在楠木交椅上,一名美妾在身後捏着肩膀。
賈赦是賈珍的長輩,祭拜之後,并不需天天過去。賈珍停靈七七四十九,然後擇日下葬。在賈珍的喪期内,他自是酒色不禁。
賈赦舒服的喝口茶,問着給他派人叫來的賈琏,“你給我說實話,環哥兒到底怎麽和東府那邊起了沖突?”
賈琏一直在甯國府幫賈蓉料理着外面的事務,裏面的事務由尤氏處理。他給賈赦這句話問的有點摸不着頭腦。
賈珍的死因,公開的理由就不去說。知道點内情的人都知道是在糊弄人。東府珍大爺素日是個什麽樣的人,誰不知道?
怎麽可能是因爲端午節高興太過?珍大爺在府裏稱王稱霸,哪天不是過節?酒、女人什麽時候缺了?必定是有個緣故的。
而暗地裏流傳的消息中,最被認可的就是:西府的環三爺送了春--藥給珍大爺。珍大爺吃藥縱欲而出事。尤氏的兩個妹妹有多麽漂亮,府裏的陪房、丫鬟早傳遍。當天,這兩個--尤物可是在亭子中的。
賈琏知道這些事。畢竟,那天賈政憤怒的咆哮着說要請家法打死賈環。賈環送藥的事幾個族老如賈代儒、賈代修,賈敕,賈效,賈敦都是有所耳聞。有消息傳出去很正常。
珍大哥死亡,賈府裏知道賈環送藥内情的人多少都對賈環有些意見。而像他這樣,知道更深内幕的人,内心的情緒很複雜:畏懼有之,意見也有。現在聽他父親的口氣,似乎在回護賈環?這是怎麽回事?
賈琏賠笑了下,說道:“父親可是聽到什麽風聲嗎?珍大哥和環哥兒有點誤會。這要從珍大哥提議裁撤環哥兒在府裏的用度說起…”賈琏把磚窯入股、後面逼迫等事情說了一遍。
他和鳳姐兒知道内幕,現在對賈環的感觸很複雜,都緘口不言。其一,這事說出來,真論起來,是環哥兒占理。推測說他設計賈珍,沒有證據。反倒是,有一堆利于他的證據。
其二,他和賈珍關系好,但也沒有生死之交的情分。這鬧出來,得罪環哥兒太深,不值得。
估計府裏還有些聰明人猜得到這事的内幕,但都沒有人對外去說自己的猜測。(馮紫英、寶玉、寶钗、探春等人)
賈赦冷哼一聲,“就這點子事?那說起來環哥兒也沒什麽錯。給你們兄弟兩個逼的他賤賣股子,他還特意收羅了藥物進奉、讨好你們。還提醒了藥物的禁忌,都到這份上。珍哥兒的死和他有多大關系?。”
賈琏愣住。
其一,他沒法給賈赦解釋,賈環做得事情那都是在裝孫子。一堆證據對賈環有利。他手上還有賈環寫來的信,信裏啰裏啰嗦的說要戒女色。他能怎麽辦?
其二,他父親的話實在有點搞笑。賈府固然是積善人家,但巧取豪奪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帶頭的,做得最多的,就是他父親賈赦。好意思說他和珍大哥?
其三,他父親這立場不對。阖府裏,知道内情的都對環哥兒有點意見。但他父親這話實在維護環哥兒。這才多久得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見兒子賈琏不說話,賈赦冷着眼看他,問道:“還有沒有别的事情瞞着我?”
賈琏讪讪的笑了笑,“再沒有。我怎敢瞞着父親?”賈珍臨死前喊出秦氏的小名可卿,這種事,他斷然是不會在父親面前提起。秦氏端午節時就回到甯國府奔喪。他找鳳姐兒問過,一提起賈珍,秦氏就哭,别的話是不肯多說。隻怕是有些問題。
賈赦将信将疑的點點頭,“東府那裏你這幾日費點心。蓉哥兒年紀小,沒經曆過大事。你去吧。”
賈琏告辭的離開。出了院子,心中隐隐有些預感。
賈赦從桌子上再拿起賈環派人送來的書信讀了一遍。賈環在信裏解釋了送藥給賈珍的緣由、無奈,以及升龍培元丹的藥效、禁忌等。
他對賈環送春藥給賈珍意見不大。他的年紀比賈珍大,知道男人對這藥的需求。所以,當時隻是責怪了賈環幾句,并沒有明确的表态。
他在意的是,這春藥是不是毒藥?
如果,賈環這麽小的年紀有膽量下毒殺人,他日後少不得要尋個由頭,将他勾銷掉。這種狠人,誰敢留?
但賈環來信解釋了,這藥是補藥,固本培元,但是要禁三個月的女色。且明确的告知了賈珍服藥的禁忌。有賈琏、馮紫英作證。同時,賈環自己也吃過這藥。歸納起來:藥是好藥,但是賈珍沒有遵醫囑。
當然,賈環委委屈屈的送藥,估計也有點想頭。賈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得事情,誰不知道?結果賈珍還真出了問題。這事隻能怪賈珍自己。風月老手,吃藥都能吃出問題?三十幾年算是白活!
這樣的話,他就沒有要動賈環的必要。雖然,他心裏頭對賈環出府時,來一句“學不成名誓不還”有意見。擺明不肯爲他所用嘛!
賈赦再看信末尾的一段,嘴角慢慢的浮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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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六日晚,賈環、晴雯、如意在外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賈環和錢槐碰到,了解情況後,将晴雯、如意送到賈府。讓她們倆進府裏和各自相熟的朋友說話。畢竟,出去了有快半年。
另外,幫他看看趙姨娘、三姐姐探春的近況。他壓了三姐姐探春的信有兩個月。就像他沒有給大師兄公孫亮解釋一樣,他不想探春卷到這件事中來。
大約是上午九十點許。仲夏的陽光有些烈。甯榮街上人來人往。都是前往吊唁賈珍的人。賈環帶着長随錢槐,步行着往甯國府而來。
其實,殺賈珍的後果、影響,他心裏清楚,他甚至已經做好進監獄裏走一圈的準備。縣衙的監獄,或者是錦衣衛的監獄。但是相比于這些後果、影響而言,東莊鎮的核心利益對他來說,更重要。
兩害相權取其輕。
他已經做好面對賈珍的親朋好友、關系網反撲的準備。他現在衣袖子裏就有山上張安博,現任順天巡撫的名帖。他早就去信給在遵化的山長說明情況,尋求幫助。
事實上,他要對付賈珍,山長、沙提學、龍江先生、齊總憲幾人的權勢、關系網是有辦法借用的。山長那裏好說。其餘三人,區别在于,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但事情并沒有到這一步,沒到要動用全部力量的時候。
他在所有的預案中選擇了付出的代價最小的一種方案。而這一次,墨菲定理沒有在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賈珍這隻大仲馬,果不其然的,要女人不要命。
此時,就賈環了解的情況而言,情況比他預料的還要好。因爲,賈珍在臨時前喊了一句“可卿”。嘿,公公喊媳婦的小名。估計大仲馬沒有得手,心有不甘。這讓他寫信給賈琏,意圖布置證據鏈的後手完全無用。
賈府将事情壓了下來,并沒有報官。
其實,賈環心裏多少有點把握賈府不會報官。畢竟,精--盡人亡這種事對賈珍而言不是好名聲。但是,他習慣于将各種情況做好預案。就像主席教導我們的:做最壞的打算,往最好的結果努力。
他也不确定賈母、王夫人、尤氏等人是不是會偶然沖動一回,不顧一切的要搞他。
當然,現在情況确定。那他要面臨的風險就小得多。第一,賈珍的嫡系對他的反撲。不管多麽壞的人,總有兩三個心腹。這可能是甯國府的仆人、家人;也可能是他在五軍都督府的同僚、下屬;或者,可能是去修道的賈敬。
第二,賈珍是三品爵威烈将軍,而他死了,賈蓉襲爵要降一等,襲四品爵明威将軍。這讓賈家的聲勢減弱。賈家上下,不可能對他沒有意見。
賈府裏,他一貫是不得長輩的歡心,有幾個敵人的。所以,他給賈赦寫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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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一路思忖着,到甯國府外。恰巧守在門口的是甯國府得大總管賴升,看到賈環,眼神飄了下,低下頭,将畏懼、仇恨的情緒掩飾。
作爲甯國府的都總管,珍大爺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怕賈環。但甯國府的權勢減弱,他作爲都總管,會受到極大的波及,所以,他恨賈環。
賴升恭敬的彎腰行禮,“三爺來了,請。”
賈環看了賴升一眼,想起那天在佟家村他得意的笑聲、罵聲。賴總管,這件事,我們沒算完。
賈環平靜的點了下頭,跟着賴升進入甯國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