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張安博在臘月初三出發前往京城後,新的山長葉講郎葉鴻雲上任。十二月初,書院裏的學習氛圍漸漸的濃厚起來。
随着鹹亨商行的成立,書院弟子各自作出選擇。有的選擇進入商行做事,有的選擇留下來繼續科考。七月中洪災帶來的影響,已經成爲過去。唯一還殘留着赈災痕迹的大約是賈環身上的京西宛平縣赈災副使。
臘八節剛過,又是一場大雪。傍晚時分,新任山長葉鴻雲邀請苦讀中的賈環到東莊鎮中路口的書生食府小酌一杯。
二樓的雅座中,店小二上了酒菜。葉鴻雲自飲一杯,悠悠一歎,“賈環,我今日才知道做實事之難。”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執壺給葉鴻雲添酒,笑着道:“先生,這感慨有些莫名啊!”
葉鴻雲自嘲的一笑,情緒低落的道:“駱講郎今天上午留書一封,離開書院了。”
賈環愣住。他昨天還跟着駱講郎學習《詩經》,根本沒有見駱講郎有要離開的意思。
葉鴻雲解釋道:“駱講郎希望書院的弟子能夠議論政事。我是堅決不同意的。他服山長,卻未必服我。留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爲謀’給我。”語氣有些蕭瑟,有些氣憤,有些不滿。
賈環懂葉講郎的意思。他和駱講郎兩人爲是否允許書院弟子談論政治鬧掰了。但駱講郎一言不合就離開,實在是有點反應誇張了。可以慢慢談嘛。
賈環問道:“先生,駱講郎離開可有去處?現在已經是臘月…”馬上就是春節了。駱講郎若是沒有收入,這個年節怕是不好過。而預計今年書院給講郎們的待遇會是相當豐厚的。
葉鴻雲道:“他在信中沒有提。就我估計,應該是去了東林的首善書院。他和京城名士韓謹交往甚密。”
韓謹就是韓秀才。賈環就點無語。心裏想的通透。多半是前些時候,韓秀才給他寫信時,也給駱講郎寫了信。駱講郎現在離開書院,有多方面的因素。
葉鴻雲吃了筷子菜,道:“賈環,鹹亨商行那裏,你打個招呼,讓商行将今年的薪資給駱講郎。他是書院老資曆的講郎。他使性子,我不能無義。”
賈環點點頭,“先生,放心。”這是題中應有之意。不能因爲駱講郎在年前離職,就不給他發雍治九年的“年終獎”。這不是君子所爲。
賈環見葉講郎面上郁郁,全無他往日的從容,閑适,琢磨了下,問道:“先生,我說句誅心的話,何先生那裏是不是也不服你?”要進士服從秀才的管理,這怕是很有點難度。
葉鴻雲向來待賈環如同他自己的弟子,索性也不隐瞞,歎口氣道:“這是人之常情!”
賈環建議道:“先生,何不試試兼收并蓄的辦學方針?”
葉鴻雲心裏琢磨了一回賈環的話,好奇的問道:“何以謂,兼收并蓄?”
賈環道:“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之義。”
這是民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在北大提出的辦學方針。開創中國高等教育體制的先河。曾有名家将蔡元培先生譽爲,孔子之後,中國最偉大的教育家。
很顯然,葉先生沒有山長那樣的威望,壓不住書院的講郎們。當然,這和他的文位隻是生貢也有關系,要是擱個老牌進士,或者三鼎甲在這裏。就沒這樣的問題。
那麽,索性就不壓了。一個講郎一個想法,那就讓學生來腳來投票,上誰的課,由學生來選。這樣一來,就涉及書院的課時、考試制度、畢業制度等等方面的改革。
賈環和葉先生聊到很晚,從酒樓裏聊到回書院的寝舍中。探讨很多。畢竟,不能将現代的教育體制直接複制到聞道書院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點。但賈環無疑是希望聞道書院能辦成蔡元培主持時期的北大。一所真正的大學,培養各種人才。而不是僅僅專門教授童生學問。
深夜時分,大雪紛飛,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賈環和葉鴻雲在他的寝舍中秉燭夜談。
喝了口茶水,賈環微微有些犯困,笑問道:“先生以爲我的這些想法如何?”
葉鴻雲此時臉上不再有郁郁的神情,心情舒暢的笑道:“你的改革太激進。恐怕山長都會有意見。不宜操之過急。我擇一二先試行之。”
賈環見解決葉講郎的問題,笑着打個哈欠,告辭離開,回去睡覺。葉鴻雲在燈下奮筆疾書。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等他停筆時,天已經大亮。
第二天上午,新任山長葉鴻雲召集聞道書院所有的秀才以及唯一的進士何經業讨論書院改制的一些問題。随即,書院中就有消息傳出來。
但這些都不和賈環沒太大關系。他現在說是童生。但實際上,課業都是按照考舉人的強度去學習、練習。
賈環在書院内舍中刻苦攻讀。時間在緩緩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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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八月份京西洪災結束以來,沙提學爲賈環在京城中揚名:英姿少年,雛鳳清聲。随後又有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禦史齊馳委九歲的賈環以重任:宛平縣赈災副使。并稱贊說:聞名天下之日不遠。
賈環的名聲,飛速的向大周朝南北直隸十三布政使司傳播。一共有三重:第一,少年神童,精明能幹;第二,詩才天授,有數首名篇;第三,美人詞寫的極佳,在士林、青樓中極有名氣。名妓都想求詩而不得其門。這其實算是八卦。
臘月十二晚,大周南直隸應天府金陵城中,大周文壇盟主、南京禮部尚書方望方鳳九在莫愁湖勝棋樓舉行文會,南直隸名士荟萃,美人如雲。二十多人參與文會,場面盛大。士林矚目。
席間說起朝廷的事宜,說起京西水災,說起近日來流傳到金陵城中的幾首名篇。有幾位名士在抨擊,少年神童曆來爲大周士林所不喜。士林并無褒揚神童的風氣。有幾位名妓則是笑着說願意自薦枕席。各自笑談,詩酒風流。
酒樓宴會主位上的方鳳九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容貌清瘦,衣着簡素,拿着酒杯飲酒,點評道:“諸位,老夫以爲沙叔治,腐儒也。既然有才,爲何不朱衣點額?”
有人道:“望溪先生,本朝并不無褒揚神童的風氣,若是九歲進學,未免太過于驚世駭俗。然,此子亦有自知之明,托病未下科場。”
方鳳九不以爲然的道:“爲國選材,如何不選?本朝無褒揚神童的風氣,爲何不從你我開始?太祖之法,如今朝廷還有多少在執行?若老夫爲大宗師,必點其爲案首!”
這句話一出,倒是在士林中激起很大的風浪。褒貶不一。這是文壇盟主的待遇。不管是支持或者反對者都承認,方鳳九這話很有大魄力。
正如名相王安石所言:天道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大周,确實到了需要改變一些規矩的時候了。士林中的有識之士,對此已經有些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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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對他自己的名聲傳遍大周的文化圈并沒有察覺。他現在還隻是個小童生。蝸居在妙峰山腳下的書院讀書。消息并不通暢。當然,知道了,多半是一聲苦笑。名聲對賈環來說,累贅大于收益。這讓他面對名聲時,總是有些遊離的态度。
臘月十八日,龍江先生下帖子邀請賈環參加在香山腳下他的逸興山莊中舉辦的酒會。屆時,京城名士、名妓、富貴公子雲集。賈環推了這次聚會。
雍治九年臘月二十一日,欽天監選定吉日,官署封印,諸生散館。放年學。
賈環于二十五日啓程從聞道書院出發,前往香山腳下的逸興山莊拜會龍江先生,向他賠罪。另外,他準備回賈府一趟。裝下孝子賢孫,磕三個頭就閃人。他今年春節依舊不回賈府。順帶,他要将晴雯、如意接出來。
賈環坐車東行十裏,經龍泉鎮、卧牛鎮至香山腳下。寒冬臘月,田野荒蕪,道路兩旁的村落中有許多曬太陽的莊稼漢。逸興山莊中依舊是富貴奢華。
賈環抵達時正是上午十時左右,龍江先生高卧未起。管家徐四招待賈環在一處明廳中喝茶。徐四笑道:“賈副使十八日晚上不曾來。我家大爺,盼着賞析賈副使的佳作。”
賈環倒是很想裝下逼,“名聲如我于浮雲”,隻是考慮他現在的年紀,這麽說就顯得太老氣橫秋。謙虛了幾句。和徐四轉而聊起經濟事務。這方面,他們倆有共同語言。
聊到中午,龍江先生依舊沉醉酣睡。賈環用了午飯,道:“徐管家,我去香山的栖霞觀遊玩一番。傍晚時必定會返回。”
徐四想想,倒也不會強留賈環,“也好。我回頭給我家大爺說一聲。”說了幾句客氣話,徐四派了馬車送賈環上山,前往皇家道觀:栖霞觀。
栖霞觀位于香山的一處山坳中。由于是皇家道觀,财力雄厚。有道路隻通。馬車可以直抵栖霞觀門前。
冬季時分,山林愈發的清幽。道觀内外,景色極美。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許閑人入看花。
然而,賈環坐的龍江先生府上的馬車。徑直入内。又花了些香火錢,委托一名女冠通知一聲。等了約盞茶的功夫後,有人領賈環到一處會客用的小廳中。
不多時,一名穿着淺白色素服,身姿婀娜,嬌媚動人的美人從廳後的屏風處轉出來,俏臉上帶着難以言喻的驚喜,“環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