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沒事吧?”坐在馬車外面臨時充當禦者的寶珠關心的問道。
“沒事!”秦可卿輕聲應了一句,拿着潔白的手帕輕敷着臉上的淚痕。心中,漸漸的堅定起來。
給秦可卿趕車的馬夫早早的等在甯國府的側門處。替換了寶珠,又聽秦可卿的吩咐将馬車趕回到垂花門外候着。
秦可卿帶着寶珠回到甯國府的内宅中。讓寶珠、瑞珠兩個丫鬟收拾了貼身的金銀細軟,拿着包裹往外走。剛穿過一處回廊,卻是突然碰到婆婆尤氏。
幾個大丫鬟和姨奶奶佩鳳、偕鸾簇擁着遍身绫羅綢緞的尤氏。她約三十多歲的模樣,穿着石青色的對襟褂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秦可卿忙給衆人見禮。
尤氏笑吟吟的道:“蓉哥媳婦,這是要去哪裏啊?”
秦可卿斂容道:“婆婆,方才秦家打發人來說,媳婦的父親偶感風寒,媳婦回家去看看。”
尤氏不疑有他,秦可卿的父親秦業年老體衰,偶感風寒很正常。說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回家探望你父親原是應該的。我多說一句,明兒是端午,東西兩府的事,我是少不得你這個臂膀的!”
這是很器重秦可卿的話。賈珍的兩個姨娘都笑着附和。秦可卿是榮甯二府的長孫媳婦,容貌上佳,性情溫柔和平,很得兩府上下人等的敬重,也讨西府的老太太喜歡。奶奶(尤氏)在老太太面前都沒什麽臉面。
“嗯。”秦可卿心裏有些愧疚的情緒,但鎮定的道:“媳婦去去就回。”
尤氏又吩咐了大丫鬟銀蝶去支藥材和禮品讓秦可卿帶上。她和秦氏關系融洽。目送她纖巧婀娜的帶着丫鬟離去。心中有些難言的感歎。她丈夫的心思,她那能不知道?勸,她是不敢勸的。隻是可惜了…
秦可卿出了垂花門,帶着寶珠、瑞珠坐進馬車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緊張的情緒稍微緩解。湧起一陣逃離時的欣喜感。
馬車搖搖晃晃的出了甯國府。時值下午四點許,微斜的金紅色的陽光将甯國府的建築拉出長長的影子落在府外安靜的長街。
秦可卿微微掀起馬車的窗簾,回首一看,清水般的明眸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婆婆、丈夫都待她極好的。甯國府這樣的富貴人家。隻是…。她輕輕的歎口氣,“唉…”
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有再回來之日。
…
…
傍晚時分,賈珍興沖沖的從府外回來。想着府中的那個嬌媚的尤物,心頭一陣火熱。
甯國府正房的偏廳中,燈火通明。賈珍心情極佳的和尤氏吃着晚飯。佩鳳、偕鸾兩個侍妾在一旁服侍。另有丫鬟、仆婦若幹在廳中候着。
賈珍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華美的袍服,略顯瘦。座中以他爲尊。賈珍抿了一口美酒,問身邊的尤氏:“秦氏呢?她現在越發的不像話。晚上都不上來給我請安。”
他等的有點心急。
賈珍問秦氏,一屋子人說笑的聲音就降下來。這在甯國府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
佩鳳、偕鸾心裏想:“你前幾日在兒媳婦洗澡時闖進去。天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哪還敢來見你?那不是羊入虎口麽?”
尤氏陪笑着打圓場,說道:“蓉哥媳婦的父親病了。她回去探望她父親。明兒就會回來。”
賈珍臉色頓時就沉下來,心情變得極其惡劣,将手中的筷子“啪”的壓在桌面上,冷哼一聲,不滿的道:“她倒是孝順。我不是她父親?”
賈珍發脾氣,一屋子人噤若寒蟬!
他是甯國府的主人,便是将甯國府翻過來,也沒人敢管。
賈珍心裏恨恨的想:明天是端午節,按例是要喝酒的。看你怎麽逃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賈珍想不到的是:秦可卿出府之後就沒打算再回來。他那些個龌蹉、卑劣的企圖隻會落空!
按照和賈環商議的細節:明日端午,秦可卿将會在秦家裝病,并不會再回賈府。幾日後,擇機前往香山栖霞觀。
這一去,鳥出樊籠,魚脫囚牢。
…
…
話分兩頭說。
賈環下了馬車,收拾心情,在榮國府大門前和錢槐彙合。往賈府側門走去。一邊問着賈府裏最近的情況。
錢槐笑呵呵的一一給賈環說着。等到側門,他進去傳三爺問候姨奶奶、晴雯姑娘、如意姑娘的口信。
賈環在側門等候着消息。時值端午,西邊的側門處,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中國曆來是有三個節氣要送禮:端午、中秋、春節。賈府在京城中不過是中等權貴人家,但自有來往的人情網絡。和一些勳貴之家都有來往。
門口的一名管事和幾名仆人見到賈環,忙齊齊過來見禮,“小的給三爺請安。三爺,您怎麽到家門口不進來?”
賈環對管事道:“你忙你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管事讪笑了下,自去忙乎。三爺的話,要聽。三爺的事,别瞎攙和!
他可是知道周瑞強行将三爺攔回去的事情。那老小子現在估計腸子都悔青了。不僅管事的職位給丢了,還給大老爺敲骨吸髓,敲走了六千兩銀子。要不是太太護着,他女婿冷子興接濟,家都毀了。
賈環在門口等着錢槐傳遞消息。給趙姨娘、晴雯、如意傳上一兩句話後,他就打算離開。至于,三姐姐探春那裏,他回客棧後,會寫信給她。
要說他思念趙姨娘,這話有點過頭、虛僞。他心裏真沒擔心過趙姨娘的處境。雖然她被王夫人敲打是肯定,但絕對不會有其他問題。她也不是秦可卿那種一件事要想好幾天的性子。
但賈環的确是有點想見見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傳口信,畢竟是會遺漏。偏偏這兩個小姑娘又不認識字。隻是,賈府這樣的人家,女眷很難得出來。
賈環正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一句,“孽畜!”
賈環給驚的回過神,眼神不善的看過去。他倒要看看誰敢這樣罵他。你妹的!
不過,等賈環看到來人是誰之後,賈環隻想在心裏說了兩個字:我日。
罵他的是賈政。在這個講究君臣綱常,封建禮法的年代:君爲臣綱,夫爲妻綱,父爲子綱。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拿賈政也是沒辦法的。
賈環将眼神中的情緒拿掉。心裏吐糟道:政老爹,你的口頭禅就是“孽畜”嗎?來來回回就這幾個詞:孽畜、畜生、孽子、孽障…
賈政帶着兩個長随并錢槐,走出側門。管事和仆人紛紛行禮。進出馬車都是讓開。來送禮的管事都避開,讓路,恭敬的給賈政行禮。他是賈府二老爺,大周朝工部員外郎。
見賈環一副呆呆的樣子,賈政怒火從心底冒出來,他早吩咐了人讓這孽子回來後在外書房候着,他竟然敢不來,還推搪一堆理由。現在又在側門候着。搞什麽名堂?
“孽畜,你到了端午節如何不肯回家?”
賈環呆呆的樣子是裝的。如果他先和賈政說話、打招呼,必然是要給賈政磕頭,才不算失禮。他對磕頭實在無感。能免則免。
賈環當即作揖行禮,道:“兒子回父親,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兒子隻得一個童生身份,未取得功名,如何敢如何敢違背誓言回家?還望請父親恕罪。”
賈政聽賈環這番言辭就相當不滿,怒道:“那你回到家門口算什麽?讓人看我賈家苛待你的笑話?”
賈環根本不虛賈政,利索的答道:“兒子府試過關,是自己讀書努力,也賴祖宗保佑。故而回來給祖宗、長輩磕頭。等在這裏,是問問屋裏的情況。”
“你…”賈政氣得拿手指着賈環,半響說不出話來。
這時,賈政的長随李十兒道:“三爺,明兒是端午節,老爺都親自出來請你回府,你這…”
李十兒是個方臉的中年人,皮膚微黑,穿着灰色的衣衫,做奴仆打扮。
賈環記得高鹗整理的後四十回中就是他把政老爹哄得團團轉。勾連内外,哄着主子辦事,自己做起威福,搜刮錢财。不多幾時,家裏老婆便金頭銀面的妝扮起來。
這是個小人。
賈環拱拱手,正色道:“我既然已經立下誓言,就要遵守。子曰:言必行,行必果。”
李十兒頓時給賈環說的“敗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子曰,他不會啊。心裏有些不滿,又有點敬畏。
三爺開口就是“子曰”,引經據典。這是讀書人的做派。赫然的就令李十兒感到一股迎面撲來的階層差距感。令他自卑。
換句現代話來說:賈三爺逼格很高。
賈政身邊的另一名長随和氣的笑了笑,打圓場道:“三爺,老爺親自來請你,總不能叫老爺無功而返?還請三爺無論如何都要在府裏留兩天,過了端午節再回書院。”
又笑道:“三爺,若是因爲誓言不願意回府裏,可在東府裏借住幾晚。這樣一來,既不算違背三爺的誓言,也可全了老爺愛護、關心三爺的一片心。”
這話是正理。賈政斜着眼睛,氣惱的看着他這個庶子。他親自來請,都請不回這個孽子,讓他着實有惱怒。
賈環在李十兒這個小人面前裝逼,在這名長随面前自是沒必要,說道:“東西府一體,都是我們賈府。我如何能借住。我先前去東府,是祖宗祠堂在東府,不得不去。”
賈政勃然變色,正要罵人。
賈環接着道:“父親若是要留兒子過節,煩請在府外給安排一間屋子吧!”
賈政一口氣給堵在喉嚨裏,冷哼一聲,從牙縫裏蹦出個字來:“好!”
錢槐心裏給賈三爺豎起大拇指。本來老爺是來命令三爺留下,怎麽現在搞的好像是懇求三爺留下。
倒是想起三爺往日說笑的話:這個逼裝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