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氣氛融洽。賈環從賈赦院正房裏離開後,邢夫人就派小丫鬟去請賈赦過來。
午後酷熱,房間裏清靜,帶着絲絲涼意。賈赦聽邢夫人說完,坐在木椅上輕輕的拈須沉吟。
邢夫人賠笑着。賈環拒絕從東面的角門出入,很警惕。說明他心裏很清楚王夫人禁令的真正威力在哪裏。
而又提到王子騰來加條件,其實表示他也是願意合作的。
當然,後宅裏面“合作”,并非立即有一個明确的人或者事(目标),需要等待時機。關鍵是要達成默契。
沉默良久,賈赦冷幽幽的輕哼了一聲,“小小年紀,胃口挺大。”說着,甩袖離開邢夫人這裏。
…
…
賈環步履輕快的順着院落中的樹蔭,走廊往角門處走。
不得不說,邢夫人(賈赦)突然伸出“橄榄枝”來,讓他看待賈府的視角突然變寬,仿佛一副巨型的畫卷在他面前徐徐打開。
露出它最終、本來、真實的面目!
賈府的格局,賈環是有所了解的,但從來沒有這樣看的清晰。
之前的了解,不過是從原書、賈府各人的口中去了解、推測。今天親耳聽到邢夫人(賈赦)的想法,就像是眼前突然揭開了一層面紗般透徹。
如果将賈府比作棋盤,夠資格在上面下棋的不過是寥寥數人。賈環一直将目光放在: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四人身上。因爲這四位賈府的掌權者都與他的生活相關。
但今天之後,他的視線中又多了兩人:賈赦、邢夫人。
而這就像是數學裏面的排列組合一樣,即便組合的總數多出一位,産生的變數卻是很多。
這也補全了賈環心中賈府格局的全圖。
賈環從邢夫人口中了解的賈赦的底線,分兩個部分來說:
第一,賈赦的訴求。他希望拿到賈府内宅的權力,因爲這意味着銀子和權力。這一點,邢夫人表達的很明确。賈赦是賈府的嫡長子,從禮法上應該是他來管家。
第二,賈赦的付出。賈環得有多天真才會相信邢夫人說的:該你們娘倆的,總少不你們的。
這看起來是說賈赦會幫忙賈環奪取更多的家産。但這種模糊的語言恰恰暴露出賈赦色厲内荏的本質,底牌:他根本就不敢開啓“死鬥模式”。
還記得賈環的試探嗎?他問邢夫人:賈赦和王子騰的關系如何?邢夫人笑呵呵的不答。這其實就是答案:賈赦和王子騰沒什麽關系。賈赦不敢惹王子騰。而王夫人是王子騰的親妹妹。
賈赦要搞的隻是“宅鬥”,準确的說是唆使賈環當先鋒去鬥:就是今天你落下我的臉面,我心裏不爽。明天我落下你的臉面,我心裏爽。啰啰嗦嗦的,來來回回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又不影響各自地位,僅獲得心裏滿足感。
精神自-慰!
賈環相當厭惡、鄙視這樣的行爲。做事情沒有一個明确、清晰的目标,搞什麽名堂!
賈環并沒有和賈赦聯手的打算,這種還沒接觸就暴露出“豬隊友”本質的人,要是當隊友,不知道得被他坑得有多慘。相互利用而已。
當然,有了這次接觸,達成所謂的“默契”,賈環在賈府裏可騰挪的餘地也就變大。
賈環出了賈赦院,返回住處。腦海中翻騰着賈府的格局。
…
…
賈府的地理格局是東、中、西三路構成。而權力格局也圍繞着這展開。其核心利益焦點是:賈府後宅的管理權。
這涉及到銀子、權力、待遇。
誰擁有後宅的管理權,誰就可以讓賈府後宅的大小丫鬟、婆子、姑娘、姨娘們敬畏。看看賈母日常的待遇就知道。并非僅僅是“孝道”的緣故。
按照封建禮法來說,對賈母而言:夫死從子。她跟着賈赦住在一起,還是跟賈政住在一起随她喜歡,但很重要的一點,賈府内宅的管理大權,她要交出來。至少在表面上要交出來。
然而,很多時候往往是:規定是這樣,實際操作又是一個樣。因爲在封建禮法中還有一條:百善孝爲先。
舉個例子:邢夫人在賈府裏是個說話沒份量的人。王熙鳳在賈府裏手段淩厲,很有威權。按理說,邢夫人碰到王熙鳳哪會是對手,隻能是被完虐。但王熙鳳是邢夫人的兒媳婦,看邢夫人是怎麽“玩”的。
書中第71回。因爲賈府的兩個婆子對尤氏的丫鬟不敬,王熙鳳打算處罰兩個婆子。邢夫人在包括王夫人的很多人在場時,當衆“陪着笑和鳳姐求情”。
鳳姐的反應是什麽?估計很多人都想不到。
令得鳳姐“又當着許多人,又羞又氣,一時抓尋不着頭腦,憋得臉紫漲”,“由不得越想越氣越愧,不覺得灰心轉悲,滾下淚來”。
婆婆當衆賠笑着求兒媳婦,這傳出去會是什麽樣的?這就是“百善孝爲先”的一種用法:以退爲進。威力巨大到王熙鳳這樣伶牙俐齒、精明強幹的人都要敗退。
邢夫人這樣的戰五渣都可以這樣“調-教”戰鬥力爆表的王熙鳳。更别說賈母這樣經曆榮華富貴,賈府興衰的老人精。
所以實際中,内宅是母親掌權,還是媳婦掌權,主要看誰更高明。而很顯然,賈母就是個很高明的人。她如今雖然是榮養,将賈府内宅的大權交給王夫人管理。但依舊擁有着決定權。
賈赦、邢夫人是權力邊緣人。他們時刻想要進入權力中心。
但在王夫人面前,賈赦、邢夫人也就隻能想想。王夫人本身就手段厲害,而且她現在有王子騰的支持,日後有嫡女賈元春的支撐。下面又有内侄女王熙鳳幫襯。地位穩固。
因而賈府的權力格局是這樣一條主線延續下來:賈母-王夫人(賈政)-王熙鳳。這條權力鏈的中堅是王夫人。
王熙鳳在這條權力鏈上并非不可或缺的一環。她隻能算是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她是以侄兒媳婦的身份幫叔叔嬸嬸管家,很别扭的身份。她的權力來源于賈母和王夫人的信任。
正是因爲并非不可或缺,所以書中當她生病之後,王夫人很輕易的就用李纨、探春、薛寶钗的組合将她給替換下來。
王熙鳳并沒有她看起來的那麽強大!
最後,正如賈環所認爲的:黨内無派,千奇百怪。在這條權力鏈上,賈母和王夫人就沒有矛盾嗎?
有紅學觀點指出,王夫人在書中是逐步的将賈母架空。寶玉房裏晴雯和襲人之争,就是雙方在鬥法。以晴雯被攆出大觀園病死,賈母的感歎做爲失敗的感言。
“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麽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将來隻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領導說話,一般重點是“但是”之後的内容,看看賈母的“但是”之後說的是什麽?聯系上下文,仔細品讀,很有深意。
寶玉的婚事,到底是黛玉還是寶钗,也是雙方的矛盾焦點。
書中,賈母唯一一次罵王夫人是在賈赦要強娶鴛鴦時,賈母罵:“你們都算計我。”以賈母的老辣、機智、綿裏藏針,怎麽可能隻是一句氣話,她心裏多少對王夫人還是有意見的。
當然,賈母和王夫人的矛盾對賈環而言,無須過多關注。在厭惡他這一點上,賈環相信賈母和王夫人的立場是一緻的。她們是賈寶玉的守護者。
他能用的上的,還是賈赦的野望。
…
…
賈環和邢夫人見面後,便專心讀書。時間緩緩的流逝。
邢夫人讓他從賈府東邊出府的建議就像一隻小貓爪子在他心裏不時的撓着。癢癢的。自由,當你失去它時就會無比的渴望。但他終究是克制住。隻要走了一回,就是給邢夫人、賈赦送了一個把柄。
這種自由的代價太高!
八月十五中秋節前後,賈府裏開始變得繁華喧鬧,車水馬龍。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如鎮國公府、理國公府、齊國公府、治國公府、修國公府、繕國公府、南安郡王府、西甯郡王府、北靜郡王府。
一批批的管家、内眷、載貨的馬車出入。這都是當年周朝開國時冊封的第一批勳貴,算上榮國公、甯國公,東平郡王,合稱“四王八公”。
然而,曆經五朝共計一百五十三年的時間,當年錯綜盤雜的勳貴勢力已經衰落。賈府這樣的,榮國公的長子賈代善(賈母的丈夫)還能獲封榮國公,現在都已經墜落爲中等人家。
書中秦可卿的葬禮時對四王八公當前的境況有一個大緻的描述: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将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将軍馬尚,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繕國公之孫世襲三等伯石光珠(杜撰)。
舊有的勢力的衰落、分化:有的還維持着昔日的榮光,有的沉淪下去。新的勳貴崛起。這是不可逆轉的曆史潮流!
但在端午、中秋、春節這三大節日,四王八公這樣的舊勳貴群體還是會相互走動、聯絡感情、互通聲氣。特别是值此之時,朝堂上風高浪急。
但這種熱鬧和賈環無關。他還是從探春那裏聽來這些消息。比如東平郡王府和府裏關系不佳,已經斷絕來往。
二十三日下午,因爲第二天放假,賈環放學的早一些,和賈蘭一起回内宅。路過趙姨娘的小院時,賈環便進去轉轉,就聽見裏面傳來嗚嗚的哭聲。
哭聲凄凄慘慘,委屈難言。
新的一周,又是打榜之時。
九悟懇請諸位書友的火力支援。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