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夕陽西下,金光灑落在道路兩旁的花叢、樹木間,賈府的牆壁、屋舍映出長長的影子。
趙姨娘帶着小丫鬟小吉祥跟着賈環回到他的住處。
“呀,姨奶奶來了。”如意忙放下手裏的針線活兒,起身倒茶。
趙姨娘笑眯-眯的應着,往賈環屋裏走。晴雯和趙姨娘打過招呼,湊在賈環耳邊道,“三爺,玉花露送給三姑娘了。三姑娘說謝謝你惦記。”說三姑娘的事情要避着趙姨娘。不然她又要罵人。
“嗯。”賈環笑着點點頭,心裏将這件事一帶而過。這隻是對探春關心的善意的回應而已。他并沒有去和探春搞關系的想法。
晴雯嘻嘻一笑,她現在和賈環關系好着呢,帶小吉祥去小廚房裏拿晚飯。
卧室裏,坐到的杌凳上的趙姨娘慵懶的踩着腳踏,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稍後走進來的賈環,得意的笑道:“環哥兒,太太今天都誇你有本事呢。”
賈環一陣無語。心道:我說大姐,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好壞啊?
他知道,其實趙姨娘心中并不恨王夫人。在她眼中,大老婆處罰、責罵小老婆,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最恨的人是王熙鳳,老是扣她的月錢!
如意就笑着附和道:“三爺,這可是得了彩頭哦。”
賈環無奈的搖搖頭,将書包随手丢在椅子上,道:“這算哪門子的彩頭?”
如意嬌笑給賈環遞上一碗茶,“口彩也是彩頭嘛!”
賈環歎口氣,道:“如意,人是爲自己活着,不是活給别人看的。不要老是在意别人的評價。”
關于“獨立的人格”這種事情上,他和晴雯比較有共同語言。晴雯就曾經嘲諷襲人是:西洋花點子哈巴兒。讨好主人嘛!
如意似懂非懂的點頭,暗暗的将這些如涓涓小流滋潤心靈的話,記在心裏。這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趙姨娘對賈環嘴裏時不時的蹦出幾句帶點哲理的話習以爲常,但還是嘲笑道:“呸,環哥兒,你少扯沒用的。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照你這麽說,你不在意老太太對你的看法?”
趙姨娘在王夫人屋裏是邊緣人,在賈環這裏,盡量要做話題主角。
賈環笑了笑,他雖說曾經爬到大型公司的中層職位,處事果斷,但私下裏其實很随和。
因而,賈環是由着趙姨娘說嘴,傾聽着,心裏想着他的麻煩事:來自王夫人的懲罰。
…
…
王夫人說讓賈環抄道經并不是單指《道德經》,而是讓賈環抄錄《道德經》、《南華經》兩書。即《老子》和《莊子》兩本書。
老子一共5千字。開篇是脍炙人口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用幾天的時間抄錄一本老子并不費力。
但是莊子一書分爲内篇、外篇、雜篇,一共33篇,總計6萬5千字。要是隻抄寫内篇莊子的7篇文章還好說,隻有1萬7千字左右。
然而,賈環并不清楚王夫人輕飄飄的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隻能做最壞的打算。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就來到王夫人的正房中抄書。
王夫人要抄的經書,用的是上等徽墨,産自泾縣的宣紙。賈環提着紫毫筆,坐在書桌前,用正楷工整的抄錄着《道德經》。
王夫人房中的筆墨紙硯都是一套産自的徽州高級貨。比賈環自己平時用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屬于文化範疇的奢侈品。當然,王夫人不識字,文房四寶備着給賈政用。而賈政等閑是不提筆寫字的。用的最多的人實際上是賈環。
筆墨煥發着書香氣,賈環沉心靜氣,默誦着道德經,一個字一個字的躍然紙上。
彩霞穿着蔥黃色的裙子,在一旁看着,侍候,白淨秀氣的女孩子,小聲贊道:“三爺,你寫的字真好看。”
王夫人的正房很寬敞。賈環坐在這頭,聽她們說話都是有些隐隐約約。彩霞小聲說話并不虞給王夫人她們聽到。
賈環就笑了下,小姑娘大約有些懵懵懂懂的男女感情意識吧,開始和他親近。見光線有些暗,擱下筆,說:“彩霞,你幫我拿兩盞燈過來。”
他的毛筆字功底進步的很快,天天寫字,想不快都難。當然,也沒到什麽書法家的層次。僅限于好看這個層級。
“嗯。”彩霞會心的一笑,去幫賈環掌燈。
正說話間,賈寶玉一副錦繡公子的模樣從門外進來,俊秀非常,身後跟着媚人等幾個丫鬟,“娘。”
“我的兒,你這是從哪裏來?還喝了酒?”王夫人歡喜的将寶玉摟在懷裏,摩挲着他的臉,笑着問道。
寶玉伏在王夫人腿上,大圓臉紅彤彤的,仰頭含住王夫人塞到他嘴裏的香雪潤津丹:“跟老祖宗在東府珍大哥那裏喝了點酒過來。娘,薛姨媽端午節後要來?聽說姨媽有個寶姐姐比我大兩歲。”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來,就有人打趣寶玉喜歡跟姐姐妹妹一塊玩。
彩霞在賈環耳邊小聲道:“前些天寶二爺要了金钏兒嘴上的胭脂吃。”
賈環微微一笑,對這些略顯得香-豔的小道消息并不怎麽在意。他已經過了青春期的年齡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對早戀這樣的話題相當感興趣。就如同他當年在初中時,誰要是和誰好上,頓時就要傳遍全班。
因爲寶玉的到來,東跨院正房裏充滿了歡聲笑語。看的出來,寶玉在這樣的環境中也如魚得水。
見寶玉看過來,賈環起身向寶玉行禮,做着表面功夫,“二哥好!”這是二月底摔玉後,一個多月以來,他和寶玉的第一次見面。
賈寶玉淡淡的點頭,并不沒有走過來和賈環說話,也不問賈環在這裏做什麽,扭頭跟王夫人、周姨娘、周瑞家的、金钏兒等人說話。
他有點讨厭見到這個三弟。并不僅僅是仕途經濟的事情。具體原因他也說不上來。
賈環不在意寶玉對他的冷落,實際上,他現在很不喜歡這個白乎乎的大圓臉小男孩。寶玉未必有什麽心機,但也不是什麽善茬。除了女孩子,其他人惹得他不高興了,他一樣的要發脾氣,要打人。然後有一堆人幫他“善後”。
當然,要說賈環對寶玉有多麽記恨那也不至于。他的仇恨沒有那麽廉價。當然,兄友弟恭這種事情就不要指望賈環會記起來。
冷淡、冷漠,這就是他對寶玉的态度。
賈環坐下來,繼續苦逼的抄書。
墨香,聞多了就習慣了。時間一長,最真切的感受其實是手腕疼。至于身邊漂亮小姑娘陪着。那是暫時的。彩霞也不可能在他抄書時一直陪着他說話。陪一會就要離開的。
再加上抄書容不得一點錯。錯一筆,一幅字就要重寫。當真是個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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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是賈環的休息日。他要去王夫人的東跨院抄書,打發人通知了趙國基、錢槐、胡小四。去西江月茶樓的事情改到四月二十四日。
胡小四還盼着去茶樓裏吃頓點心,聽聽書,見識一番,對來他家裏找他的錢槐抱怨道:“吓,又要推遲,他不會是不打算帶我去吧?”
錢槐嗤笑一聲,說道:“胡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三爺是要帶我去茶樓聽書。隻不過見你和老胡頭事情辦得好,才說提攜你。你倒好,竟然抱怨起來。”
老胡頭正在屋子裏炮制賈環訂做的五個小火爐,聽錢槐這麽說,瞪了兒子一眼,“說什麽混話呢!”
胡小四就撓撓頭,“我不就這麽一說嗎?你别告訴三爺。”
“那當然。”錢槐呵呵的笑一聲,得勝般的教訓胡小四:“你懂個屁。三爺抄書是個苦差事,身不由己。等給二太太辦完了事情,才能出來玩。”
心裏禁不住爲環三爺“默哀”。京城裏大相國寺門口抄書的秀才,一部佛經要1兩銀子才肯動筆。三爺這是受苦,又沒報酬。
隻是,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和胡小四這個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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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緊趕慢趕,總算是在二十四日前将王夫人要的道經抄寫完。
大約也是王夫人連續幾天看到賈環心裏厭煩,隻要賈環抄寫了《莊子》的内篇7篇1萬多字。
這天上午,賈環換了一身讀書人的長衫,晴雯幫他束齊頭發。荷包裏帶着幾角銀子,拿上他自己改寫完成的《三國演義》出門。
在角門處和趙國基、錢槐、胡小四的陪同下一起出了四時坊,前往中城區正陽門大街上的西江月茶樓。
四月底,京城氣溫宜人。大街上人口稠密,車水馬龍,商貿繁華。
五月初五的端午将近,不少商鋪外已經開始端午節促銷。賈環一行幾人饒有興緻的邊看邊走,徑直到正陽門大街。
西江月茶樓在正陽門大街的尾端,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寬敞樓閣,檔次中等,進門每人收二十文的茶水錢。每日有說書人在茶樓正中的舞台上說書。西江月茶樓也是藉此而出名。
進了門,賈環四人付了錢,在夥計的帶領下于一樓距離舞台較遠的一處茶桌坐下。要了一壺茶,幾樣點心。
胡小四埋頭吭哧吭哧的吃着餅子,喝着茶水。錢槐鄙視的看了餓死鬼一樣的胡小四一眼,拿起春卷慢慢的吃着。
賈環笑了笑,錢槐在張嬷嬷事件中表現的很機靈,有點歪才。抿着碧螺春,看向走出來的一位四十多歲的收書人。說書馬上就要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