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田太後掌政這十年間,雖然因爲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有了些微的成效,可京城每年發生的火災還是高達數百起。
這還僅僅是京都府衙中有檔案可查的數據,不可考的小型走水事件更是不計其數。每隔兩到三年,總會有那麽一兩次燒毀程度極爲嚴重,甚至到了天子不得不親自下旨意救濟的大火。
田儲之所以還未上任,就開始準備防火措施,是因爲前一陣子杭州發生了一起特大火災,因居民不慎鬧走了水,半夜起火,足足燃燒了四天四夜,将大半個杭州城夷爲平地,接近六萬房屋化爲焦土,數十萬人無家可歸,杭州府衙也與之共焚,知州找不到辦公的地方,最後隻好征用了西湖上的幾條民船。
京都府剛收到信,還來不及打點赈災事宜,大學士朱炳的府上就着了火,不僅毀屋七十餘間,還延禍鄰居,最後損毀了兩條街,才堪堪把火勢止住。
朱炳多朝元老,又是帝師,雖然這些日子趙顯因病停課、停參朝,他也一直告病在家,卻依舊在士林中有着不小的聲望,這一回他府上起火,自己更是被燒成重傷,引得朝野間一片嘩然。
找不到起火的原因,政事堂隻得把管轄廂軍的人給免了職,正好田太後想着要給侄兒攢攢功,便把田儲放到了這個位子上。
周秦慢慢翻閱着周延之花了十多天功夫做出來的方案,極驚訝于自家哥哥在總結事物規律上的天份,她琢磨了片刻,問道:“哥哥有沒有想過在坊巷間設軍巡鋪屋,夜間巡邏,再于高處設置望火樓?”
火災是大魏一直以來的心腹大患,上輩子周秦嫁到蜀地之後,一樣年年都聽聞京城發生大型火災。
京城火災越多,需要重建房舍的百姓就越多,平民畢竟多過富戶,見多了火情,百姓自然而然也會更慎重地選擇建造材料。
周秦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剛嫁到蜀地那一年,京城馬行的人來向她彙報馬行年例,她詫異地發現馬行去年賬目中席子的數量幾乎翻了六七倍。來人告訴她,因爲去歲馬行接連兩次失火,爲了減低重建成本,将原本屋頂的瓦片換成了席子頂。對方像開玩笑一般說道,因爲京都城内火災太過頻繁,有些人把瓦片頂換成了席頂,還有人又把席頂換成了草頂。
這當然節約了很大一部分建房的成本,可三歲小孩也知道,火遇上瓦礫也許還沒那麽容易蔓延,遇上了幹草,則是如同火上澆油。
直到趙顯逼宮那一年,浚儀橋坊走了水,紅光漫天,直燒入了禁宮,燒毀宮殿九百一十楹,田太後強令從内城試行防火保甲法:每相鄰五家爲一保,每相鄰五保爲一團,以後無論哪一保、哪一團發生火災,都要交出引火之人,如果交不出,同保、同團之人一起承擔責任。這才降低了火災的頻率。
可這種辦法實在太過不通情理,也冤枉了許多人,數月後小皇帝逼宮,這也成爲了讨伐她的一樁罪狀。
連坐之法自然是不能借鑒的,可那幾年也有許多陸續頒布的法令,周秦在心中回想了片刻,挑了部分行之有效的,打算幫着哥哥添補一番。
“望火樓?”周延之挑了挑眉。
“對,每兩條街設一望火樓,朝夕輪差,令巡衛時時眺望,見了煙氣、焰火,則以哨做号,如果是白天,則用旗幟指其方向,如果是夜晚,則以明燈指其方向,通知近處之人救火。”
周秦見周延之若有所思,又道:“我聽聞今人救火,若火勢太大,就隻能以畜生皮縫合爲袋,貯水三四石,使三五力士持袋口,向火放水滅之。可若是火勢太大,則無人可近,隻能遠遠以水潑灑。”
周延之點頭稱是。
“軍械司偌大地盤,上千匠人,難道沒有一個可以打造出遠處能噴水的器械嗎?即便軍械司不能,廣告天下,誰能獻上此器,則賞金賞錢,實在不行,也可以賜個出身。”
“器械之外,如今京中也有潛火隊,可都是按月領俸,如遇救火燒傷,則将不得不退隊,如此一來,真遇上火情,若是火勢過大,誰又願意冒死向前?”
周秦說着說着,聲音漸漸擡高,先是曉之以理,再是動之以情,她叙述之中帶着節奏,情緒先淺後深,眼神也越來越亮,整張臉似乎在發着光。
“水火無情,既要讓人舍命救火,就要幫人把前後事情都打點好了,我聽說去歲在保康門邊上有屋舍着火,潛火隊急急去救,卻因在半路未曾讓道給某位朝官,救完火後,被罰了一個月的俸。民讓官、低讓高确實是平常的禮規,可這種危急之時,怎麽還能墨守成規?”
“應重設規矩,潛火隊救火之時,享特權,不受陳規,可橫絕馳過,穿行街道,若是救火之時受傷,則由府衙負責救治,并賜獎賞、出身,可視情況安排其餘職位……”
周秦滔滔不絕,說到要處,面色嚴肅,正要繼續往下順,卻聽外頭有人道:“憲姑!”
她一愣,擡起頭,原來是趙老夫人在喚,而站在其身旁的,是面帶微笑的田儲。
與哥哥說話,自然是肆無忌憚,她指點江山,好似自己是朝中位高權重的宰執,能一言定乾坤一般,此刻見來了外客,頓時尴尬異常,紅着臉低聲向田儲打了個招呼。
趙老夫人側頭着對田儲道:“見笑了,我們家人口少,難免寵着,縱成她現在這個性子,什麽都敢說兩句。”
田儲應承道:“老夫人過謙了,妹妹十分有見識。”
他嘴上向趙老夫人說着話,眼睛卻不離周秦,心中的決心更堅定了。
這樣好的姑娘,無論人品、長相、性子都是頂尖的,又邏輯嚴密,胸襟見識比起那些個以才幹卓著知名的臣子也不遑多讓,怎麽能嫁給鄭钤那個纨绔呢?!
他得細細幫她篩選一番才行,周嚴久不在京城,趙老夫人年老,周延之又年少,都不一定能把得穩這一關。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