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早,海棠照舊給周秦換藥,突然驚喜地叫道:“姑娘,流出來的血變紅了!”
傷口毒血被逼出,原本的麻木感漸漸散去,周秦反倒是疼得更厲害,她滿頭是汗,過了許久才“嗯”了一聲。
病人的快速恢複自然瞞不過幾位日日把脈的奉藥使、醫官,隻是趙老夫人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他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慈明宮中,田太後拆開了侄兒千裏紅塵送來的密信,略過了一遍,沉吟片刻,吩咐侍立一旁的小黃門道:“去召承恩公來見。”
田炳來得很快,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畢竟隻是折了胳膊,養了這許久,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見到弟弟,田太後也不瞞着,直接把田儲密信中關于護國公府、交趾醫官那一部分内容給截了出來,傳給他看。
田炳讀完,發起愁來,道:“這小子,越發無法無天了!”
擅自亂抽用交趾俘虜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嗎?不要說做,連想都不敢想!
可田儲偏偏就做了,還理直氣壯,好似拿這個來當人情是什麽尋常的事情一般。
田儲輩分上雖然是兒子,可平日裏說話行事,根本就是老子,偏生自己又心有愧疚,動不得,又勸不得,還有田太後在後頭給他撐腰,越發養出了他膽大包天的性子。
田炳又是擔憂,又是怕。
田太後卻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道:“多大點事情,你吵吵嚷嚷什麽!讓你過來,是看看怎麽還周家人情!總不能别人救了你兒子,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在田太後看來,侄兒借用交趾的醫者一事,實在是不算什麽。首先因爲田儲這個小輩向來很有分寸,也出息,凡是自己交代下去的,就沒有失望的時候,況且他做了決定,立刻就遣人來報信,由此可以看出,到底還是把自己這個做姑母的放在第一。
莫說隻是幾個醫者,就算是交趾皇室,也不過一些俘虜而已,能用這個來還了人情,是再好不過的。
自己隻有這一個侄子,就是讓他仗仗勢,又怎麽了?别人家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偏生田家出了皇後,皇後又變成太後,一點便宜都沒占着,還要日日被言官盯着,稍有不慎,就是鋪天蓋地的彈劾折子。
弟弟是個扶不上牆的,不出去辦差,也不上戰場,自然不曉得做事人的辛苦,如今兒子寫了信回來,他第一時間不是想着對方的安危,反倒是責怪起其不知分寸,怪不得田儲要跟他倔。
田太後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弟弟,問道:“上一回他給你報平安是什麽時候?”
田炳愣了一下,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了。
他喃喃地道:“您也不是不曉得,他向來不愛跟我說話。”
田太後覺得頭都痛了,道:“他不愛跟你說話,你就不去同他說話了?你這爹是怎麽當的?兒子去打仗,你就不聞不問了?”
她撫着額頭,一陣鬧心。
這個弟弟小時候有長輩帶着,自己也看着顧着,後來成了親,凡是都是韓氏打點,養成了他隻知風花雪月的性子,等韓氏出了事,兒子年少逆反,做爹的又不曉得引導,又顧着面子不知道解釋,緻使父子二人多年離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弟弟這幅德行,也别想着他能幫上什麽忙了,侄兒的事情,還得自己多操心才行。
田炳低着頭,不言語。
田太後從小帶大弟弟,自然知道這是對方不服氣的表現。她歎了口氣,道:“你也該找個繼室了,整日裏頭沒個正經,家中也沒人打點。”
田炳登時一臉抵觸地擡起頭,道:“阿姐好沒道理!方才你還說我跟兒子不親,我若是娶了填房,他這輩子都不會同我說話了!”
他激動之下,把小時候的稱呼都叫了出來。
田太後的頭更疼了。
這個弟弟,不曉得的人看了,還以爲他心性隻有十幾歲,這種幼稚的話,他一個年近四十的人居然也說得出來!
然則田太後現在滿頭的包,實在騰不出手來管這個弟弟,她無奈地道:“你先回府,記得派人去給護國公府送些謝禮,問問他們家那個小姑娘。”
也隻能讓他做點表面活了,其餘的情,還是自己來給侄兒還吧。總不能讓别人恥笑田家不懂禮數,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連個聲都沒有。
田炳出了慈明宮,站在回廊上出了一會神。他慢慢朝宮門而去,邊走邊想兒子與護國公府的事情。
他是做爹的,怎麽可能不擔心兒子。
隻是兒子心結太深,兩人如今連坐下來好好說話都難。
田炳回了府,讓管事的收拾了不少名貴藥材,自打發人送去了護國公府上。
趙老夫人收到承恩公府送來的重禮,略想了想,立刻明白這是田儲的信到了。既然已經跟田太後通過氣,她也就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過了兩日,便給幾位看病的醫官透了底,奉藥使又帶頭去給田太後禀話,說護國公府從外頭尋了交趾人來看病,如今病人已經有所好轉雲雲。
等田儲押送着一幹交趾俘虜回京,辦完獻俘儀式之時,周秦已經能在園子裏獨自走上一刻鍾了。
田儲交完差事,又去同田太後禀了半日的話,一出宮,連家都不回,直接叩了護國公府的門。
周延之聽說是承恩公府的世子到了,急忙到門口去迎,等見了田儲,一臉驚訝地問道:“不是說今天一早才獻了俘,怎的不回府去?”
田儲放下手中的茶,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你妹妹好些了沒?我聽人說病情已經有了起色,到底沒有親眼得見,放不下心。”
周延之便在前頭領路,邊走邊道:“這回全虧了那幾個交趾人,本來人都起不來了……”
他說着周秦治病的情況,腳步自然就快不起來,走到一半,突然道:“差點忘了,我先帶你去給祖母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