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看着往日裏衣冠整整的大管事發須髒亂,滿身塵土地帶着一串生人就這樣進了周秦的閨房,忙讓人去通知了就在隔間的趙老夫人,自己上前幾步,站在周秦的床頭,怕突然有什麽不妥。
張璧趕路已經趕得腦子空蕩蕩的,行事也沒了分寸,進了門,才察覺出來不對,忙派人去尋周延之與趙老夫人,誰知話還沒說完,祖孫二人就從一旁的房中走了出來,急急朝這邊而來。
張璧湊上前去,低聲道:“這是交趾的巫醫、交趾皇家的醫官……”
他正要解釋,卻見趙老夫人大手一揮,根本看都不看他,直直沖着房内走去。
周延之落在後頭,還記得回了他一句,道:“其餘先不論,看了病再說。”
幾名交趾人行了這一路,日夜兼程,又聽同行者日日念叨,早已知道自己身家性命全系這一回,本私下猜了無數遍會是什麽人中了毒,如今見了病人,才曉得原來是一個已經瘦得可憐巴巴的小姑娘。
周秦看上去仍在睡着,被海棠搖搖晃晃,又在耳邊喚叫,這才睜開了眼睛。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她睡着要比醒來更舒服,至少時間挨得容易些。
幾名交趾醫者見她醒來了,一齊走到了床前,也不把脈,由一領頭人帶着上前先看了周秦的牙齒,又看眼睛,最後看頸脖,他們一邊看一邊交流,似乎有些拿不準,轉過頭來問張璧,道:“不知道原是用了什麽藥,中毒多久了。”
海棠不待張璧說話,就幫着回答了,又從旁邊的箱子裏取了這幾個月間的藥方及日常飲食,遞給了那名領頭的醫者。
周延之見趙老夫人一直站着,便道:“祖母,不如搬張椅子,您坐着等吧?”
趙老夫人搖了搖頭,道:“哪裏坐得住!也不曉得這些交趾人管不管用。”
此時,她才想起來問來曆。
張璧連忙上前,小聲道:“是給交趾皇家看病的,本待要一起送入京中做獻俘,承恩公世子聽說咱們家姑娘中了毒,把我帶過去的毒匕首拿去給這幾個人辨了,他們說能解,世子爺就讓小人先帶着這些醫者進京給姑娘解毒。”
又道:“此事雖然不妥,可世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桂州離升龍府還有那樣遠,這一路也不一定能找到解毒之人,況且還要耗時耗力,姑娘也撐不了太久,世子爺已經說了由他來擔後果,讓咱們府上就當做不知道,他會處理一應事宜……”
趙老夫人聽了這話,一時有些默然,轉頭對着孫子道:“這回算是欠下一個偌大人情了……也曉得以後怎麽還才好……”
放在以前,她是絕不願意跟承恩公府這樣的後戚之家扯上關系的,隻是田儲既然已經成了周嚴的副手,又與周延之稱兄道弟,兩家來往了這麽長時間,早已是緊密相連。現在田儲又幫了護國公府這樣一個大忙,無論這幾個交趾醫者能不能救回周秦,這個人情她都得承。
周延之不以爲意,道:“多大點事,在邕州那一段日子,我救他,他救我,跟親兄弟比起來,也就差了一點血脈而已,哪裏還有那麽多客套,我妹妹難道就不是他妹妹了?”他又道,“況且祖母您也不想想,叔叔在交趾滅國拓邦,他留在桂州做轉運,沾了多少光?這一層金鍍好了,他又是太後的侄子,等這次帶着交趾俘虜回了京城,除了政事堂與樞密院,哪個官職不能做?”
趙老夫人原本滿腹的心事,居然被孫子這理直氣壯的一番話給逗得笑了,她道:“罷罷罷,你們這些年輕人,我說不過你……”
兩人聲音壓得極小,說了這一段話,等轉過頭,才發現那領頭的交趾醫官已經拿了一根銀針,在周秦左右十指、額頭、胳膊、膝蓋、小腿以及十個交趾都紮了一針。
海棠早跟着幾個小丫頭把張璧請了出去,此刻站在祖孫兩身邊,看着周延之,一副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的樣子。
周延之轉頭正要出去,突然瞥見了時辰,想起一件事情,忙問道:“是不是張奉藥就要來診視了?”
兩個時辰一回,眼見就要到時間了。
海棠一愣,看了看時間,回道:“是,再過兩炷香,張奉藥就要過來了。”
周延之對着趙老夫人道:“祖母,可能還要您去攔一攔。”
交趾的醫官來給周秦看病是一回事,卻絕不能讓旁人知道。
若是張奉藥知道了,肯定會回宮禀承田太後。
田儲雖然說是一力擔責,但護國公也得把事情藏好了,給他争取時間。也許對他來說,給田太後解釋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抵得上旁人長篇大論,可也得讓他那一句話比旁人的長篇大論先進了田太後的耳朵裏。
趙老夫人聽了孫子的話,一點頭,道:“我去攔了他跟另外幾個醫官,你留在這裏憲姑這裏看着,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又道,“有什麽好轉,立刻派人來回我!”
說完,匆匆出門去了。
海棠見趙老夫人走了,反倒是周延之留了下來,不由得心中叫苦。
少爺雖然是姑娘的哥哥,兩人畢竟都已經大了,如今姑娘的手手腳腳都露在外頭,他待在這裏反而是添麻煩。
她歎了口氣,隻得裝作不見,又走到周秦床邊,與芳草一前一後圍着。
交趾的醫官已經開了一副藥劑,遞了過來,口中道:“按這個方子抓藥,燒幾個大鍋水,越濃越好,等燒好了,等水放到能入手的溫度,請病人下去泡一個時辰。”又從藥箱中翻出了兩瓶藥,道,“次藥取二十粒,溶于水,一同倒入桶中,另取兩粒,請病人泡水之前吃了。”
周延之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忙問道:“這毒有解?”
那醫官道:“有些麻煩,幸好咱們帶的藥齊,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好在病人雖然中毒的時日久,卻耐受力強,意念也強,還一直吃着許多解毒的藥劑,即便是方不對症,也緩解了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