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信發脾氣是有原因的。
護國公府的周秦與顧家的顧蓮菡一同被僞裝成婢女的芙蓉所傷,周秦的傷口大且深,毒性也較重,顧蓮菡的傷口雖是較小,卻也是一般中了毒。
顧蓮菡嬌養長大,又性子喜靜不喜動,連出門都不多,身子自然較弱,也扛不住傷痛。每每毒發,都哭得撕心裂肺,在床上滾成一團,以頭搶地,直呼不想再活。
顧承信聽說護國公府爲了給周秦止疼提氣,以延胡索、田七、野山參等物特制了一批藥丸,便去同藥房索要,誰知管事的卻說什麽藥丸極少,已經全數供給了周秦,再無所剩。
想想也知道,這僅是推辭之言。況且,一樣都是中了毒,爲何旁的藥都是一人一份,偏生這一類,就隻有周秦的份?
顧承信被當場拒絕,臉面沒處挂,氣沖沖地走了。
不多久,周延之親自送了些藥材過來,解釋說藥丸确實已經用完。
顧承信覺得更丢臉了,似乎對方的行爲是在嘲笑自己小氣巴拉地盯着别人家的東西不放。
他仔細回想徽園之中發生的事情,覺得姐姐分明是被周秦拖累,可出去外頭,無論喝茶吃飯,京城的閑人卻衆口一詞,認爲是“護國公府那一門姻親”沒有成算,不成規矩,這才讓交趾奸細混了進來。
顧承信好幾次差點忍不住想要站起來駁斥他們,可都被身邊的人攔下。
街頭巷尾是搞不清楚“護國公府那一門姻親”姓甚名誰,是以都是口頭說說,而在知道顧家與周家關系的官宦圈中,又将如何看待自己一家。
他深覺顧家吃了大虧。
交趾人盯上了護國公府,無論如何都會找機會來報複的。就算沒有顧家,也有張家、李家。看看承恩公府,他們那裏沒有生人了吧?可承恩公田炳一樣被人設法驚了馬。
顧家才是無妄之災!
不但姐姐顧蓮菡被殃及池魚,家中還要受千夫所指!好似換一個人就能分辨出路上的人牙是好是壞,換一家就能早早發現那芙蓉有不對一般!
哪有這種道理!!
顧承信越想越氣,忍不住就沖着母親、哥哥抱怨起來。
陳夫人沒有喝止他。
倒是顧承明皺着眉頭說道:“噤聲!也不看我們現在住在哪裏!”
顧承信動容道:“大哥,你看看阿姊如今的樣子,都不曉得還能撐多久!你不說,我不說,阿姊就能好起來了嗎?你出去外頭聽聽,我們已經被人傳成什麽樣了!以後哪裏還有人敢同我們家來往……”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就大了起來。
陳夫人終于忍不住道:“你也小聲些,蓮菡還在隔壁,好容易給她喝了安神藥睡下了,被你吵醒,又要喊痛。”
她把兩個兒子打發走,讓他們好生在家念書,不要出去外頭亂晃,這才回了卧房。
陳夫人坐在妝台前,心亂如麻。
芙蓉怎麽可能會是交趾的細作!
她無數遍回憶起當日在客棧中遇到那名牙婆的場景,怎麽都找不出其人行事上的問題。
京都府已經派遣衙役去尋那名牙婆了,也正在調查芙蓉的背景身世、個人情況。
如果說剛開始的時候,她心中有着三分愧疚,到了現在,愧疚也已經被外人的指責給耗得幹幹淨淨。
顧家好端端外放做官,也不曾招惹什麽人,不過借護國公府的地方住上一陣子,借個勢,怎麽就會這麽倒黴!
蓮菡小小年紀,未曾說親,就中了那樣厲害的毒,還不曉得能不能好起來。如果不是被護國公府連累,怎麽會遇上這種事情!
當日不住在護國公府,也不會被交趾人盯上,也不會被借刀殺人,更不會把自己拖下水。現在不僅兒女親事難尋着落、丈夫差遣毫無頭緒、顧家更是在官貴圈子裏揚了名,偏還是不好的名聲。
而女兒的性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想到顧蓮菡毒發之時,哭得肝腸寸斷,咬着枕頭撞牆的模樣,陳夫人心都碎了。
她撫着頭,想了半日,換了身衣裳去找趙老夫人。
老夫人在正堂,她跟着丫頭走了進去,卻發現堂中不僅有趙老夫人,還有周延之。除了二人以外,又客座上又坐了三個中年人,穿得都很普通,而立在堂中的還有七八名侍衛模樣的人。
見她進門,堂中十幾人同時轉頭看了過來。
陳夫人上前幾步,先給趙老夫人問了好,又做出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問道:“這是?”
趙老夫人這些日子也已經瘦了一圈,好在精氣神沒有滅,依舊撐得起場面,她給陳夫人介紹道:“這是朝中的官人。”又對着那幾名中年人道,“這便是你們要找的顧家的夫人。”
陳夫人悚然而驚。
趙老夫人并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這種場合中,她不介紹對方的姓名,隻草草以“朝中的官人”來代指,這些都是什麽人,大概也能猜到了。
她局促地沖着幾人行了一禮,幾人均回了禮,領頭一人道:“正巧有些事情想要問問夫人,不知您現下方不方便?”
陳夫人從小腿處開始泛起了雞皮疙瘩,一路攀上背脊,她嗓子裏癢癢的,咳了兩聲,轉頭看了趙老夫人一眼。
趙老夫人道:“不如先坐下來聊一聊,有什麽問題,一并問清楚了。”
那領頭之人苦笑道:“老夫人,您便不要爲難我了。不請她去我們那,已經算是給您府上面子了。”又四處看了看,道,“便請到廂房來吧。”
陳夫人心下惶恐,不明白對方想要問什麽,隻得随着進了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