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蘭皇太妃姓黎氏,她的經曆算得上是一段傳奇。黎氏家中以采桑爲生,狀況十分窘迫,雖然她長相極美,可若是按照正常的發展,最多也就嫁與一個普通的富戶而已。
然而運氣來了,是真的什麽都擋不住。交趾的前一位皇帝李聖宗子嗣艱難,在去寺院求子歸來的路上,途徑倚蘭所在的村落,當是時,周遭百姓都擠在路邊貪看皇帝,倚蘭卻卓然獨立,并不從衆,遠遠倚立于蘭草之中。
李聖宗見其人花容月貌,與衆不同,又思及求子時大和尚給他的箴言,說是吉兆就在眼前。他覺得倚蘭便是大和尚所雲的吉兆,于是将其诏入宮中,冊封爲元妃,号倚蘭夫人。
入宮不到一年,倚蘭便爲聖宗生下了皇子李乾德,而後宮他人并無所出。不久之後,聖宗殁了,李乾德繼位,号仁宗,尊嫡母楊氏爲上陽皇太後,又封了生母黎氏爲皇太妃。
黎氏倚蘭勾結了李長傑,将上陽皇太後軟禁起來,勒死之後,對外宣稱皇太後遺言自殺殉葬,自此,她便與李長傑勾搭起來,企圖架空另一位輔政大臣李道政。
倚蘭性善欺軟怕硬,心如蛇蠍,又膽小如鼠。仁宗開城向周嚴投降,主要便是她在背後慫恿。
如今她跪在周嚴面前,不待對方細問,便急急忙忙将責任都推到了李長傑頭上,惶惶然道:“妾實不知那逆賊李長傑的背地裏幹的勾當,此番侵犯天國,全爲李長傑一人之謀,我們母子全爲奸人所蒙騙,并非有意爲之。”
她說着說着,眼淚就一滴滴往下落,聲音之中飽含了可憐與委屈。
倚蘭今年不到三十歲,光從相貌上看,完全與大魏朝中同齡的貴族女子沒有什麽區别,隻是,她要比普通的婦人更嬌、更媚。
說句難聽的,她的表情、動作、舉止,都與京城教坊司中的略有幾分神似。
此刻,明明是在向讨伐交趾的大魏将領回話,她的嗓子卻是又細又嗲,甚至還抓着時間,偶爾欲說還休地瞥看周嚴一眼,似乎是在訴說着自己的愁苦與無奈。
周嚴掃了她一眼,目光森然,統率十萬大軍的氣勢從頭到腳把倚蘭壓得動彈不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身上冒出了一粒粒的雞皮疙瘩,吓得心裏一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噼裏啪啦都說了。
“臣妾确實沒有隐瞞,國中大事,均由逆賊李長傑拿主意,去歲他說得了信,廣南隻有一萬不到的兵馬,邕州更是防備全無,更兼主事的官員禁止邊境買賣,給了李賊由頭發兵,也讓廣源府的少民偏向了我們一邊。又說原本廣南的一位大将軍報了丁憂,接任的都是不會打仗的,他知道大魏的派兵布陣,也有把握能占到便宜……”
兒子既然已降,自己便是階下之囚,再藏着瞞着一絲益處都沒有,倚蘭一邊往李長傑頭上倒着髒水,洗清自己,一邊向周嚴求情,希望抵達京城之後,對方能給多美言幾句。
原來當日李長傑出兵廣南,在交趾國内也曾經有過巨大的争議,大魏畢竟宗主多年,國力昌盛,交趾朝中上下都覺得攻打大魏乃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隻是李長傑執意要打,他與李道政勢力仿佛,雖是借了倚蘭皇太妃、小皇帝的名義,依舊被李道政多方制肘。
他本來的想法,是借着這一次攻打大魏,一方面提升自己在交趾的威望,把李道政死死壓制住,另一方面,得了兵權之後,就不打算再交出去了。
而令人驚奇的是,事情的發展竟然與李長傑的斷言一緻。
廣南全然不堪一擊,交趾輕輕松松就下了許多城池州縣,無論兵力分布、主将能力,李長傑似乎都了如指掌,所以交趾在短短一個月間,勢如破竹,占了半個廣南。
而在大魏派了新的将領帥兵時,李長傑寫給交趾朝堂的奏報中堂而皇之地稱道:“張謙雖虎将,不足畏也,臣已有十足把握以降服之。”
如果不是邕州那一役打得太過慘烈,拖延了交趾行進的步伐,如果不是張謙暴病,周嚴恰巧回到京城陛見,被田太後推出來接替張謙,如今廣南也許已經盡入其手了。
周嚴傾耳聽着倚蘭皇太妃的叙述。
他自然不會完全相信對方的片面之言,也并沒有将自己從李長傑府中搜出信件底稿的事情透露出去。事實上,他甚至打算把李長傑府中信件統統銷毀掉,無他,涉及面實在是太廣了。如果捅破出去,廣南的官場的高層估計要被血洗一遍,即便是京城之中,也有許多官員會事涉其中。
他如今剛立下齊天功勳,正是烈火烹油之時,無數人都盯着等着抓小辮子,如果再出頭得罪那麽多的官員,除非不想要命了。
幸好當日抄家的乃是他的親信,底稿之事,也隻有寥寥兩三人知曉,即便想要隐瞞,也是輕而易舉。
周嚴見完倚蘭皇太妃,又訊問了小皇帝李乾德許久,等确定這個小皇帝的确對政事毫無了解之後,便回了暫住的府邸。
他先是命親兵拿一個大炭盆進來,再讓人把守好了院門,自己坐在地上,把從李長傑府中搜出來的信件底稿重新翻閱了一遍。
李長傑這個人非常的有意思,他收到大魏官員的情報,應當是讀完就當場燒掉了,可卻将自己寫出的信件底稿完整地保留了下來,一份不少,還分門别類,整整齊齊地歸成了檔案。
寫給廣南官員的信件是按照官職大小排列的,雖然沒有在上面标注對方的姓名,書信之中也沒有職位稱呼,可是隻要結合信件之中的内容,并不難推測收件人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