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宋門的時候,他腦子裏已經把最近發生的事情給過了一遍。
如今早不是祖父做輔國大将軍的時候了,事涉皇家,一時之間,他竟然想不出什麽應對之法。
第一次,鄭钤有些後悔起來。
本以爲隻要不考科舉,不去求蔭封,不找故舊舉薦,鄭家就能慢慢淡出朝堂,靠着累世功勳下的餘輝與财富,他也能做一個真真正正的清閑富家翁。可他根本沒有預料到,有些時候,即使你不去找事,事情也會來找你。
曾經他覺得權勢、爵位是紛争的起始,因爲這個,輔國将軍府才會傾家亡于戰場,可到了今天,他忽然發現如果沒有了權勢,當危機來臨的時候,他連掙紮的餘力都沒有。
上一回,他迫于皇家的威壓,匆忙自污,結果導緻了今日的下場。下一回,當遇上其他問題的時候,他又該如何應對?
當此之時,鄭家的門客、人脈,已經沒有辦法幫助他做更深入的分析了。鄭钤擡頭看了看天色,見還不算晚,斟酌了片刻,突然翻身上馬,直奔徽園而去。
護國公府内,陳夫人花了好幾日時間終于安頓好了一家子人,她思前想後,回憶起前幾天接風宴上趙老夫人說的話,有些抓不定主意。
她叫了自己的乳母過來商議。
“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好像以爲我們這回隻是來給老爺跑官的。”她糾結不已,“當初想得太簡單了,如今真的進了京,才曉得事情沒有那麽容易。”
乳母問道:“您擔心什麽?”
“老爺他妹妹去得早,又沒有留下一男半女,護國公府雖然同顧家是正經的姻親,可過了這麽多年,當初二娘又是被大嫂給……才沒的,兩家早沒什麽從前的親密,你看這回進府,老夫人面子做得漂亮,場面話也說了許多,卻沒給一句承諾。”
她說着說着頗有些頭痛。
“我本來想,先進了府,過幾日再提一提承明、承信找書院的事情,正巧周家的周延之也在,他們年齡相仿,承明性子穩,承信性子活,總有一個能跟他投緣,到時候說不定不要我提,周延之也會問幾句,此事自然也就結了。”
“原來還算得好好的,我們到了京城,過不了多久春闱結果就會出來,屆時在新進舉子中好好挑一挑,蓮菡的夫婿人選也就有了,實在不行,請趙老夫人幫忙掌掌眼,護國公府在京城這麽多年,要給蓮菡找個婆家,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陳夫人歎了口氣,“都說人老成精,這老夫人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一上席,就說得明明白白的,什麽年紀大了,不中用了,每天隻在家裏含饴弄孫,連家事都是孫女在管……搞得我現在都不敢問她要帖子。你說拿不到護國公府的帖子,我們住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白白欠了人情!”
乳母聽了,忙勸道:“您可别犯傻,我來京城雖然隻有幾日,可也算看明白了,這地界水渾得很,您帶着少爺姑娘山水迢迢趕着過來,可不能因爲受點冷言冷語就要搬出去。都說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護國公府當真是鍾鳴鼎食之家,你看那府裏的姑娘,是叫周秦吧?平常來往的都是三品大員的女兒,出門的時候浩浩蕩蕩帶着多少個護衛?就是見個客,還是在府裏,後頭都要跟上七八個丫頭。昨兒有人來給她送東西,我剛巧在府外頭見到了那馬車,出門一打聽,說是當朝何尚書府裏的馬車,家中才出了一位後妃!聽說那後妃還是這周秦的閨中密友。”
陳夫人擺了擺手,“我又不是傻的,怎麽會想着要搬出去,隻是聽她在席間這樣一說,有些不得意罷了。”
她摸着手上的镯子,心中打起了邊鼓,“我原想着要幫蓮菡選個新科夫婿,可現在才曉得,京城繁華,它處實在是難比得上。現在對一對,進士也不是人人都能混出頭來,老爺也是進士出身,可混了這幾十年,也不過是外放,連個大員都稱不上。還不如在京城尋個閑散勳貴的後裔,享享福,也免得像我一樣四處颠沛。”
乳母想了想,道:“其他的倒是沒那麽要緊,姑娘雖然年紀不小,可也不差這幾個月,老爺那邊的差遣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有頭緒的,可兩個少爺讀書的事情要先想想辦法,不若您先同老夫人說說這個,把書院給定下來了。”
陳夫人點了點頭。她心中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一想到要去跟趙老夫人開口,她就覺得難以啓齒。
事情到底不能再拖,過了幾天,她收拾了些幾塊漂亮的墨出來,去尋趙老夫人。
“剛來的那天太倉促,竟把這東西給忘了。”她笑着道,一邊讓人把東西托上前,指着墨塊道,“是我家老爺從前在江南東路做官,特攢了些好墨,他分了三份,其他的給了家裏那兩個不争氣的,另外這一份,特意囑咐我這次過來的時候帶給咱們延之。”
她口氣親親熱熱的,“我當時還特意寫了條子封起來,包在細軟中間,就怕磕了碰了,誰知道包得太好,臨到了,反倒是把它給忘了。”
趙老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哪裏用得了那麽多,好容易才攢下的好東西,給承明、承信用,将來下場的時候也圖個吉利,豈不是好?”
陳夫人抿了抿嘴,“他們也有了,特給延之帶過來的,雖然難得,再好的物件也要人用了才有價值,您再推,就是外道了。”
趙老夫人便也不再拒絕,讓人把周延之喚了過來。
周延之大大方方地手下了那幾塊徽墨,向陳夫人道了謝。
陳夫人連連擺手,道:“以前老人說,年輕的時候練字要用好筆好墨,才曉得珍惜,筆筆劃劃就知道用心去寫,不然用那些普通的紙筆,寫字就會随意,白白浪費功夫。”
周延之含笑應是。
陳夫人又道:“我家兩個兒子如今來了這幾日,沒叨擾到你罷?”
周延之搖了搖頭,道:“兩位表哥性情好,都是好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