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急急走近幾步,道:“何家來了人,與老夫人說的,珊瑚姐姐喊我過去,剛巧遇到何家來報信的人,我湊着聽了一耳朵。”
周秦心中狂震,一個不小心,手中的筆沒放穩,從筆托上滑了下來,在宣紙上滾了一片墨漬。
她顧不得精心臨了一早上的《魏碑》被毀,追問道:“是不是聽錯了?”
何蘇玉才進宮多久,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海棠搖了搖頭,艱澀地道:“據說劉夫人早上暈過去了,宮中傳出消息的時候,何姑娘已經走了大半日,聽說是突發了重病才沒了。”
周秦還是不願相信,她站起身來,打算去找趙老夫人。沒等她換好衣衫,外頭來了個小丫頭,道:“老夫人請姑娘去一下。”
等她匆匆到了正堂,何家的人已經走了,趙老夫人有些唏噓地坐在椅子上,見周秦來了,她歎了口氣,道:“剛剛何家來了人,何蘇玉昨日沒了。”
即便周秦已經先有了心理準備,此時依舊不能接受,她張開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難過的感覺壓在心上,讓她動彈不得。
趙老夫人指着桌面的匣子道:“她原先給你留了許多東西等你回來,因得了宮中旨意,一時顧及不上,都放在家中了。今日何家整理她的東西,才翻了出來,一定要送過來給你。”
說話間,已經有小丫頭把桌上的匣子給送了過來。
芳草接了過去。
周秦心中苦澀不已,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等回了房,她把匣子打開,裏頭裝了幾封信,又有七八樣小東西,有些是何蘇玉從前給自己寄到桂州的信中提到過的小玩意,也有她沒聽說,想來是這大半年中京城出的新鮮玩具,甚至有兩塊繡着奇奇怪怪圖案的手帕。
周秦打開信,前兩封寫就的時間應該比較久遠了,何蘇玉提到自己最近正在學蜀地的雙面繡,花了好幾個月時間,終于有了兩件成品,其他人不好意思送,留給周秦“欣賞”一下,信中的語氣又是得意又是調皮,還特意解釋繡的帕子正面是牡丹,背面是芙蓉。
最後一封,看内容應當是她進宮前分幾次寫的,筆迹潦草,口氣剛開始是震驚,到了後來變成了沮喪,一封信寫得亂七八糟,甚至都沒有結尾。
周秦看着看着,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慈明宮中,田太後正大發雷霆,“怎麽回事,都過了這麽久了,還查不出什麽原因嗎?!昨日誰當值,明華殿怎麽會走水?”
王文義小心翼翼地答道:“聽說昨天白日裏何才人與楊修儀不知生出了什麽争執,兩人有些失儀,齊齊跌進了裏湖。”
田太後口氣頓時就變了,她冷冷地道:“發生這樣的事,怎麽沒有人來告訴我?”
王文義無言以對,心中腹诽,這種後妃失和的小事,怎麽可能敢來麻煩您老人家。
田太後又問道:“那走水又是什麽原因,查出來了嗎?”
王文義躬身道:“昨日輪值的黃門跳了井,伺候何才人的幾名宮女都被燒死了。”
得了這個答案,田太後的表情反而平靜下來,她問道:“何才人昨夜怎麽會跑去偏殿?”
“聽說是與楊修儀鬧了不和,回去之後生了病,又不好被外頭人知道,才人說身上熱,正殿燒了地龍,受不住,半夜吵着搬去了偏殿……”
聽到這裏,田太後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冷笑。
同批入宮的褚、楊、何三人,分住在不同的地方,離福甯宮最近的,就是何蘇玉住的明華殿。
哪裏有那麽巧的事情,又不是幹燥的冬日,前兩天才下了一場雨,怎麽可能說走水,就走水,偏偏走水的還是明華殿。更可笑的是,火一起,就是要竄上天的勢頭,幾十個黃門、禁衛圍着,都撲滅不了。
何才人也許是發了燒,可她身邊伺候的難道都是死人不成,那麽大的火,居然一個都沒有跑出來。
趙顯病重的消息傳出去才幾日,這就有人坐不住了?居然還把手伸進後宮來,這後宮是個篩子嗎?
對田太後來說,燒死個把後妃,并沒有什麽影響,但爲什麽宮中爲什麽會走水,是誰背後策劃的走水,又是什麽理由,導緻沒有及時控制住火勢,才是她擔心的地方。
才封了幾個女子而已,這後宮的水就渾了起來。
田太後不由得擰緊了眉。
昨晚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即使是在自己經營了幾十年的後宮裏,也一樣有觸須極長,意圖不軌的勢力存在。
一想到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明華殿,田太後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幸好最後火勢還是控制住了,幸好死掉的是何才人,如果不幸燒到了福甯宮,小皇帝有了什麽三長兩短,她真是百口莫辯。
還有小皇帝的事情。
癱瘓也瞞不了太久了,天子久不臨朝,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遲早要告白于天下。隻是爲什麽會癱瘓,還要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
田太後腦子裏轉了不知道多少東西,最後卻隻吩咐了兩句話,“讓他們今天把事情搞清楚了,明日再來回我。”她想了想,又道,“給何嘉府上賜點東西過去,也算全了新婦的體面。對了,何嘉府上還有什麽人?”
王文義能做田太後的心腹,自然有兩把刷子,他立刻道:“何尚書府上人丁興旺,有五子三女,何才人的兩個哥哥都已經過了鄉試,等着今年會試,家中還有一個行三的男丁,如今正在廣南軍中,聽說前一段桂州府來信還爲他請功了,說是勘破敵方奸細得力。另外幾個弟、妹年齡尚小,沒有聽說什麽事迹。”
田太後點了點頭,道:“看看今日翰林院誰輪值,讓人拟個诏書出來,給他們三個大的賜個出身吧。”
也算是安撫一下何嘉,畢竟好好一個女兒送進宮來,這才多久,說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