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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桂州城内糧行的成員都聚集在一起,開起了大會。
吳二隻覺得自己腦子裏嗡嗡嗡地響,幾乎聽不清行首在上頭說什麽。他心中默默算着自己這一輪投進去的錢,算來算去,都算不清。
他仗着自己家中有人在桂州府衙,斷然不會出事,便大着膽子押了手裏的田産收糧。原本打算隻要糧價上了八百文一鬥,就全部出手,一點不留。可随着價格的飙升,他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蠢蠢欲動的貪婪之心,隻在一千文一鬥的時候出了一些糧,後來又趕忙大肆收購起來。
他剛得知興平倉裏的糧這幾日就要賣完了,正興奮,覺得發财就在眼前,卻不曾想馬上就被叫到了糧行裏頭。
行首的聲音很穩,仿佛說的是什麽輕巧的事情,他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現在才過子時,今日碼頭卸下的糧米已經有八百船,這還不算兩個城門進來的糧米。剛剛收到消息,那些外地來的糧商,一靠岸,在碼頭就以八百文一鬥的價格賣起了糧。以我們的财力,已經包不住這個攤子了。這回來跟大夥商量,是不是今天把糧食都出了。”
堂中頓時吵嚷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着自己的意見,有人高聲插嘴道:“不是已經跟碼頭的人交代過了,讓他們跟那些外地的販子說清楚,不要貪小便宜,壓價格嗎?!”
行首沒好氣地道:“馬上就年邊了,誰不趕着回去過年,不讓他賣,你用一千五百文一鬥的價格把糧給收了嗎?我是沒那個餘錢了!”
那人頓時啞了口。
從前确實也有着急脫手外地商販,遇上這些人,都是桂州城裏糧行的人聯合起來,用一個較爲合适的價格把他們手上的糧食給收了。可是如今随着糧價愈發高漲,所需的花費已經到了一個極爲離譜的高度,沒有人能扛得起來了。
吳二忍不住開口道:“跌到八百文一鬥,這個價,誰出手都是斷手斷腳,不如大家咬牙扛一扛,頂着價格,這幾日把糧食賣給衙門,反正興平倉的糧馬上就要空了!衙門不是還雇了上萬人在修城牆、堤壩嗎?還有那些幫着給前線做冬衣、被褥的,當時都許諾月底要以糧償之,頂一頂,總歸是能賣出去的。”
這些日子,糧行的人爲了哄擡價格,沒少高價收購,高拉低,自然成本翻高了不少。這個時候出手,吳二實在是血氣翻湧。
本來能賺一千,如今隻能賺六百,利潤頓時縮水,誰人能忍?!
他這話一說,人人皆附和。衆人形成一波合力,把猶猶豫豫的行首給說服了,準備再撐兩日,慢慢把手頭的糧食拱出一個高價給賣出去。
糧商們各自派了人去碼頭,城門處守着收糧。
沒多久,大家就覺出不對來。
來桂州的船隻、車馬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一日多過一日,開始還都是附近州縣的散戶,後來是附近州路的小販,到了這幾日,連蜀地的大戶都露了頭。
當吳二與一名前哨搭上話,得知對方的船隊裏有三千石糧食的時候,眼前一黑,差點當場倒到了地上。
桂州城裏的糧價開始跳水,跳水的速度比從前的漲速更令人心驚。
等到了月末,竟然隻比去年同期高了十文!
興平倉不但恢複了原本的儲糧水平,存糧居然翻了一倍。
桂州城的民衆看了一出大戲,卻安安穩穩地吃了一個月的平價糧;流民們這一冬在桂州城裏吃了飽飯,還得了許多錢糧,聽說前線已經平定下來,泰半已經準備返家;衙門不僅解決了糧價問題,還以極低的代價安撫了流民,興建起了許多樁大工程,将來說起,都算是周嚴、田儲兩人的政績。
隻有那些囤積居奇,貪得無厭,國難财怎麽也發不夠的糧商,幾乎虧得傾家蕩産。
吳二竭盡全力,也隻贖回了十分之一不到的田産,自此元氣大傷。府衙裏的妹夫不僅不幫忙,反而對外撇清關系。此事提過不表。
後衙之中,周秦翻着手中的賬冊,欣喜地發現糧價又回落到了一百文一鬥。
雖然依舊比原來高,但這是因爲接近年節,屬于正常的物價漲幅。
她笑嘻嘻地拿着賬冊去尋周延之。
周延之坐在窗前,看着妹妹滿臉笑容地進了院子,于是隔着窗問道:“什麽事情這麽高興?”
周秦笑道:“糧價跌了,如今一百文一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