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前日才答應了好好休養……”言畢,也不再說話,隻用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延之。
從前就有許多人誇過周秦生得好,尤其那一雙妙目,就似一溪流水,清澈晶瑩。被妹妹這樣看着,周延之頓生愧疚之感,反倒願意被她狠狠罵一場,好過現在軟刀子一樣細細地割來割去,讓他心中軟趴趴地疼。
周延之坐起身來,喃喃道:“是我的不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聽說城中糧價漲得厲害,許多流民無所事事,想着橫豎現在無事,找找往年現成的例子,看能不能做做參考……”
他見周秦一臉的不贊同,忙道,“我不看多久就會歇息……”
周秦望着周延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半晌,才道:“你找了這半日,有沒有尋到法子?”
既然妹妹主動岔開了話題,周延之忙回道:“哪裏是那麽好辦的,跟商人打交道,沒有利益驅使,誰肯給你賣命。”
周秦遲疑了一會,想着桂州城内的十餘萬流民,又思慮到邕州前線的數萬兵丁,她抿了抿嘴,似乎不經意一般地道:“如果給了他們足夠的利益呢?”
周延之感慨道:“哪裏那麽容易,如今桂州糧價已經漲到三百餘文一鬥,而且按這個形勢,還要繼續往上漲,眼見靠近年邊,不僅糧價,其餘物價也會應聲而擡,多久才能撿到的機會,朝廷能給多少利?最多不就是按市價收購,他們又不是傻的!”
周秦锲而不舍地道:“如果府衙張榜出去,說按市價加二十或是三十文,如果不行,加一百文,或是兩百文,收購地主、富戶手中的糧食,信不信呢?”
周延之一愣,随即大笑道:“你這是什麽主意?嫌衙門裏錢太多了嗎?真要這樣辦,都尉的腰都要被禦史台的奏章給壓斷了。況且你花這麽多錢收糧,除了給地主富戶們鼓荷包,又能起什麽作用?”
“能收糧啊!”周秦解釋道,“以朝廷的名義張榜收糧,同時公示府衙不會抑制糧價,隻要人有餘糧,愛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
“淨瞎說!”周延之哈哈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似的,口中還不忘道,“你随着糧商自己定價,人人囤集糧米,這價格能漲上天去!鄉民得要把糧食壓在床闆底下才睡得着覺。”
周秦不以爲意,道:“又什麽關系,廣南缺糧,難不成荊南、荊北也缺糧?滇地也缺糧?貴州也缺糧?不過是叔叔他們沒得權力調動各處的糧米,也沒有人手轉運而已!如果貴州的糧價真的能漲上五百文一鬥,滇地的糧商自己當牛做馬,駝都要把糧給駝過來!如今水源也足,航運未歇,還能走水路,閩中今年聽說是豐收,他們那邊過來也不遠,貴州更是近,隻要消息傳出去,說是桂州府衙不壓抑糧價,這五十到五百,翻了十倍的價格,你覺得他們會坐得住嗎?”
周延之頓時呆住了。
他仔細想了想妹妹所說的話,忍不住反駁道:“可貴州、昆州來此至少也十餘日,算上消息傳送的時間,怕是糧食還未運過來,桂州的民衆就要連粥水都喝不上了!”
周秦小聲道:“不是才收了糧嗎?府衙以朝廷的名義收糧加價收糧,再定一個價格,賣給民衆,聽說都尉那邊才給流民們記了編戶,家家都有号牌,桂州城的居民也是有戶籍可查,衙門中定一個規矩,每戶人家按照人口可以以常價買定額的糧食,也不用撐久,最多過上半個月,第一批送糧的人就會到了。”
她微微一笑,“哥哥也太小看那些商賈了,若是有錢賺,平常人十天的路,他們能八天就趕到!咱們家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你問問潭州馬行的掌櫃,如果能賺上十倍的利潤,從潭州到桂州,他是不是能在八天裏把馬匹送過來?”
周延之抓着身上蓋的被子,那棉布被他揉得皺皺的,也不自知。
周秦見他想得投入,又道:“城中不是還有流民嘛?如今已經入冬了,前線官兵正要缺棉襖,流民中老弱婦孺可以幫着做被褥厚衣,衙門每日管一餐,做滿二十天,月末以糧償之,壯丁則去修城牆,挖堤壩,一樣每日管一餐,做滿二十天,月末以糧償之,等年底商人們到了,糧食越多,價格越低,府衙要付帳也便宜。”她笑了笑,“隻怕糧食太多,來得遲的糧商要哭!”
周延之坐着發了半晌的呆,突然之間,掀開被子下了床,就往窗邊的桌子走去。
周秦忙攔道:“好好說着話,你這是在幹嘛!”
周延之一臉的緊迫,道:“如今衙門裏正爲糧價發愁,我覺得你說的這法子不失爲一個路徑,待我寫了章法,給田都尉送去!”
當然不失爲一個路徑!這就是田儲自己當年走過的路,驗證多次,以糧商治糧商,效果妥妥的!
周秦心裏嘀咕着,看着周延之攤開了一張紙,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該如何組織語言,隻得抽走了他的筆,道:“才答應了不亂折騰,你又來這套!”
周延之眼巴巴地盯着妹妹手上的筆,一副想要拿回來,又不敢亂動的樣子,道:“我就寫一會,寫完就休息,我保證!”
周秦隻得道:“你好好養着吧,等我回去寫出來,你再慢慢改……”
說完,吩咐一旁的桂枝盯着周延之,不許他再看書、寫字,又留了海棠下來。
她回房之後,取出了前幾日寫就的那份草稿,又反複看了幾遍,推敲斟酌用詞,找了周延之的字帖,仿着他的字迹把稿子又謄抄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