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中的仆婦、護衛次第被入了監。李德才、福甯宮的禁衛也被收押拿下。
而當負責押送禁衛走到笙娘子面前之時,她毫不猶豫地道:“奴家數月以來一直在伺候陛下,眼下有孕在身!”又指着衣衫不整的蠻兒道:“陛下才幸了她!”
笙娘子幫着蠻兒脫身,亦有她的打算。對自己這名婢女,即使已經百般囑咐,也告知了後果的嚴重性,可她依舊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對方能在禁受反複訊問之後,不把事情的前前後後一應招供出來。
如若沒有“春宵水”,陛下應當不會突發此症。而“春宵水”是蠻兒從自己手上而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目前尚不知道這些醫官能否診視出皇上身體之内的異狀,她不敢賭。
爲今之計,隻有先把蠻兒給護住,至少也要留得她的囫囵之身,隻要不被嚴刑逼供,想來自己也不會受帶連累。
等之後自己肚子大了,母憑子貴,隻要能一舉得男,一切都好說。但凡能在宮中站穩腳跟,車到山前必有路,她自然會有辦法給自己脫身。
直到入了宮,被安置在了後廷之中,被醫官診過脈,笙娘子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了地。
她有意識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讓心情盡量甯靜下來。
左右環視了一圈所在的房舍,與她所想的不一樣,禁宮之中,未必都是金碧輝煌。
這一間暫時撥給自己住的房間應當隻是某個偏殿的一處地方,無論朝向、形制都不算上好,往上看,穹頂之處的浮雕都已經剝落,而窗台、門楣、立柱等等地方脫漆的脫漆,褪色的褪色,甚至殘缺與破敗也不鮮見。
不要說與太和樓中自己那精緻的小閣相比,就算比起浚儀橋街上那倉促之中尋來金屋藏嬌的院落,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她打量了一下室内的陳設,房内隻有一榻一床,幾個空箱籠,小小的圓桌旁坐着幾張樣式普通的靠椅,與宮外的普通人家并不二緻。
桌上擺了一壺茶,倒扣着幾個茶杯,唯一一個正立着的茶杯中袅袅水氣正在升騰着,應當是方才進來的宮女帶過來的。
見房内空無一人,她摸了摸肚子。
已經将近五個月,裏頭的動靜十分明顯。
才到一個陌生之處的忐忑,以及禁宮森嚴的可怕,都被這隆起的腹部給安撫了下來。
怕什麽!
當今聖上并未成親,也未聽說膝下有所出。看他那模樣,不要說再行敦倫,便是重新站起來,估計也要等到下輩子了。
隻要自己的肚子中這一團肉争點氣,帶個把出來,這花花世界,萬裏江山,都是他的!
到時候,她還要找什麽男人?尋什麽靠山?!哪個男人能比得上自己身上掉下來肉的親?!
不知不覺之間,笙娘子的嘴角處彎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笑容不同于在教坊司内逢場作戲,程式化的假笑,不同于在丁老大等人面前爲了求其憐惜,怯生生的微笑,也不同于在許近澤等文士面前刻意端着,以做出高潔無暇氣質的淺笑,更不同于在趙顯跟前三分柔情三分欣喜夾雜着三分媚意的甜笑,乃是真真正正的笑容。
雖然不好看,卻是這十幾年間,幾乎唯一一次發自内心的笑。
她站起身來,走到桌子邊上,揭開了茶壺的蓋子。
是一壺清水。
她重新翻轉過來一個杯子,洗淨之後,把殘水潑在了地上。
地闆光滑如冰,水灑在地上,一點也不流動。
笙娘子對建築之事并不在行,卻也有基本的鑒别能力。
水灑于地卻不蜿蜒蔓流,說明這房舍的地基造得極好,絲毫沒有半點的傾斜。
從前她伺候過一名官人,對方在席間與人聊天,說起宮中的地闆與民間不同,用的乃是“金磚”,其質地堅硬細膩,擊打敲碰,如同金屬一般铿然有聲。
雖然是一間閑置已久,許多年都沒有修葺的偏舍,可所有的細節,都透露着這裏是高高在上的禁宮深處。
從教坊司到浚儀橋街,再到宮中。自己已經魚躍龍門了嗎?
笙娘子倒了一杯清水,将杯子握在手中,慢慢地喝着,隻求暖一暖肚子。
她把視線投向了窗外。
窗隻開了一小半,看出去,是不到一丈高的圍牆。
不曉得蠻兒此刻在何處。
隻要她那邊扛住了,一切都好說。
想到這裏,笙娘子斂起了笑容。
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傳說中權勢滔天的太後呢?
以後,自己是不是也有機會能坐上她的位子?
都說妻憑夫貴,母憑子貴。她的夫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子嗣更是獨一份的尊榮,她的過去,應當也不算什麽吧?
前朝還有歌女做到母儀天下的例子呢……
笙娘子這邊在意淫着自己披荊斬棘,将來憑着兒子統率六宮,衆人拱衛,俯視天下的場景,那一邊,蠻兒躺在床榻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今日發生之事,已經完全超過了她能理解的範疇。
無論是被強行奸污,還是行房之時,對方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暈厥,再到被娘子告知那人乃是當今的天子,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面對。
此時,許公子、李公子、天子、笙娘子,太和樓中的管事、吳媽媽,十多年前幾乎已經沒了印象的父母,這些人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在她的腦中晃過。
她的身體疼得不得了。
被折騰了不知道多久,事畢之後,又驚又吓不說,得知了李公子的身份之後,她心中的駭然更是無法言說。
真的是她無意間放在懷裏的春宵水害得天子發病嗎?
笙娘子說,因爲天子有了酒,又被濃重的春宵水味道一激,陽物硬挺,難以消下,情動到了極緻,又被冷風吹着,一冷、一熱,導緻的馬上風。
教坊司中随便一個人對馬上風都不會陌生,蠻兒自然也有大緻的了解,她能分辨出笙娘子說的十有八九就是實情。
可這樣的實情,讓她無法接受。
如果旁人問起來,她該如何是好?按照笙娘子教授的話來回答,會不會惹人懷疑。不按笙娘子所說的去做,自己是不是再無生路?
蠻兒茫然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