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魏援軍尚在半路,邕州目前狀況不明,桂州還要防着交趾帶兵偷襲,雖隻有一千,卻已經是目前能抽出的最大限度的人手。
千裏行軍,人數越多,速度越是遲緩,救援邕州刻不容緩,也是等不得再點發大軍了。
田儲神色莫測。
張謙的提議并沒有問題,若是劉彜并無異心,此番本該由張謙主領兵士南下,隻是如今劉彜心思不明,着實不敢讓其坐鎮桂州,隻能由張謙接手桂州軍務,整頓兵馬,再圖其他事宜。
而廣南一灘爛泥,哪怕有一個能打的,也不至于被弄到現在這個地步,目前來看,自己确實是最爲合适的領兵人選。
可他奉命南下,明面上的主要職責是協助轉運,實際上還有一重不爲外人道的任務,那就是暗中督視張謙,以免他一時控制不住,又開始殺伐無度。
将士做得太過殘忍,史書後人譴責的不會僅是張謙本人,更大的帽子會被扣在此時的聽政者,也就是田太後身上。
當政者治世不夠聖明,才會緻使将士不慈不仁。
田儲在朝中雖然隻有幾年,可因爲特殊的身份,被彈劾過不知多少次,讨伐的奏章疊起來,都可以壘一座假山,他對禦史們口誅筆伐之能實在是太過了解。
田太後掌權之時,也許還能稍微壓制一番,若是等到田太後撤了簾,或是有了萬一,剩下的田家人會遭遇什麽,看看史書上的例子就明白了。
牝雞司晨,禍亂朝綱,德政不修——他已經能夠猜到屆時朝臣攻讦最爲頻繁的理由。
張謙見田儲久未回複,一雙眼睛如利劍一般就掃了過來。
滿朝武将中數來,除卻褚禛,張謙已經是常年帶兵的将領中職位最高者,是以渾身都帶着一股威壓。他是悍将,在屬下面前有着極高的威信,而在朝中,更是連上司,乃至曾經的天子都駁斥過,在田太後面前也是固執己見的主。
他習慣了說一不二,方才的一席話雖然是商量的口吻,卻不過是給田儲這個太後的侄子一點面子而已,其實心裏早已拿定了主意,無論田儲同不同意,都要把他扔去邕州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這樣的威懾之下,田儲毫不怯弱,正面迎上自己的眼睛,不亢不卑地問道:“交賊勢大,一千兵馬隻能制衡,做不得大用,若是下官領兵南下,不知将軍會指派哪部兵屬,後續還有何安排?”他看着張謙,強硬地道,“近些日子桂州已經招募了近萬名新兵,卻俱是連二十步内的靶子都射不中的,若是将軍打算讓這些兵丁南下,還不如直接将邕州拱手相讓。”
被這樣直接的怼了回來,張謙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這些日子的接觸,他早已對田儲沒有了剛見面時的偏見,正是因爲了解了這名宗室往日的事迹與如今的能力,他才敢把這樣重要的任務交代下去。
“都尉稍安,我自鳳翔帶了三千精兵南下,除卻水土不服的,依舊能挑出千名精銳。”他眼神銳利,聲音之中充滿了力量,“這千名兵丁皆是我的親信,也是鳳翔的主力,隻要指揮得當,對上三千交趾兵也是不怕的。等我整頓好了桂州軍務,就點發兵馬,前去與你會合。”
“若是邕州未曾淪陷,你隻要牽制住交趾大軍,讓其不敢放手攻城,等我這邊大軍一發,交趾自然不在話下。”
“若是邕州已經……”他眯起了眼睛,“一千人馬,還俱是騎兵,已經夠讓交賊付了買路錢再走了。”
而此刻,在遙遠的南方,邕州如同一座孤懸海外的小島,已經被圍攻了四十多天。
城牆之上俱是癱倒的兵士。
蘇子明忍着劇痛,自己拔掉了左臂之上的箭矢,血水立刻順着胳膊往下滴落到了地上。不遠處正在替傷兵包紮的行腳醫生連忙矮着身子蹭了過來,用手上的布帛替他包紮起來。
民伕們把重傷者一位位地擡了下去,而殉國兵士的屍首隻能先草草收殓了,統一暫放在一處,再由他們的親屬認領。
南國濕熱,滿城的民衆都已經出來幫着守城,打退了數不清次交賊的攻勢。
這幾次,靠着神臂弓的助力,交趾每次攻城都傷亡過半,眼見已經被打得軍心潰散了。
想到自己有機會看着交賊潰敗,蘇子明覺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似乎都沒有那麽疼痛了。
“退兵?!”
徐百祥震驚地站了起來,他面前的交趾兵因爲會說一些大魏話,被調來照看他。
說是照看,其實也與看守無異。
這些日子裏,對方對自己的态度由開始的恭敬,到後來的輕忽,等到自己獻上了雲梯車與攻濠洞子,又開始前倨而後恭。随着近半旬内交趾被邕州城中的神臂弓打得大潰,這名小兵對自己的态度越來越差。終于到了今天,這個又黑又瘦又矮的交趾蠻夷帶着鄙視與厭惡走進帳子來告訴自己,上頭正在商議退兵事宜。
無論如何,徐百祥都不能容忍交趾退兵。
若是交趾此時退卻了,未盡功勞,自己又如何能得到李長傑許諾的報酬?!
交趾今日敗而退兵,作爲慫恿李長傑出兵的敵國人,下場隻有死!
他叛國投敵爲的是平步青雲,榮華富貴!爲的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高官富戶,親朋故舊面前炫耀,告訴曾經耀武揚威,高高在上的他們,看不起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下場,不是早早被人作爲看不起的蝼蟻随意宰殺了!
徐百祥急急忙忙地對着那名交趾兵道:“快去通傳,我要見李将軍!我有重要的軍情,保證能在五日之内攻下邕州!”
到了現在,也顧不得奇貨可居了!
小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茲事體大,轉身出去替他通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