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周嚴是誰。
趙老夫人先前還能忍着,見了兒子,眼淚頓時止不住地往下墜,她拖着周嚴起來,口中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開。
周遭之人陪淚。
半晌,趙老夫人方才稍稍平靜下來,指着周秦道:“好幾年才回來一趟,再這般,下次憲姑都不認識你了。”
周嚴哈哈大笑,聲音裏透着一股獨特的豪情與磊落,他毫不在意地道:“哪裏要她來認,我認得就行了。”說着自自然然地伸出手去揉了揉周秦的頭,像哄小孩一般道,“真的不認得二叔了?”
周秦頓時淚盈于睫。
上輩子連遭噩耗之後滿臉憔悴的二叔,與現在這個多日奔波,卻依舊意氣風發的二叔漸漸重疊在了一起,融合成一個人。
上輩子他們作爲護國公府僅剩的兩支血脈,縱然一年見不上幾次面,卻彼此是最令人安心的港灣,互相攙扶着度過了無比艱難的幾年。
沒有前世那些經曆,如今的二叔肯定不會像從前一樣看重自己,放心把事情托付給自己,可周秦卻多麽希望這一世永遠都不會再有兩人砥砺相扶的那一天。
被周嚴揉了頭,她破涕爲笑,惱道:“二叔,頭發都給你弄亂了!”
趙老夫人也笑,“多大個人了,還去鬧你侄女。”
周嚴見終于把母親逗樂,松了口氣,他左右環視一圈,奇怪地問道:“怎麽沒見着延之?”
他多年才回來一次,按道理,周延之今日應該請假在家才對,可母親與侄女都迎出來了,侄子怎麽會不在?
在場之人頓時都沉默了下來。
趙老夫人低聲道:“你侄兒被派去廣南了,如今正在桂州。”
護國公府送信去的人估計到得有些晚,周嚴沒有來得及接到書信就已經急匆匆入了京,是以還不知道周延之被派往桂州的事情。他此時收到這個消息,面色大變,脫口道:“什麽時候的事情?如今廣南誰在主帥?”
趙老夫人還沒來得及答話,門房就滿頭大汗地往這邊跑來,“外頭來了天使,說是傳太後口谕,請二爺趕緊去接旨!”。
周嚴滿面風塵,也顧不得再細問,匆匆換了衣服,洗了洗臉就出去接旨。
太後着其立刻進宮陛見。
周嚴滿腹狐疑。
他奉旨詣阙,按照往常是要遞奏報上去,平日裏外任的官員排着序去陛見,少說也要三兩日後了。斷沒有連休息的時間也不給,急急忙忙就宣進宮的說法。
自己才回到府上,天使就進了門,如果不是一直派人候着,哪裏能将時間掐得這麽準?
這究竟是出了什麽大事?
來不及問太多,他沐浴之後換了官服,即刻奉诏入宮。幸好把張璧帶上了,沿途勉強将近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稍微過了一遍。
還沒來得及消化邕州、廉州、欽州失陷,桂州被圍,周延之生死不知這些個信息,就已經到了崇政殿。
通過名,等到裏頭傳喚,他走了進去。殿中文武重臣集聚一堂,十數個人分班而站,卻安靜得吓人。
他壓下心中的疑慮,向田太後行過禮。
見到身材高大,相貌英挺的周嚴,田太後忍不住把聲音放柔了幾分,溫言道:“周卿請起,卿一路辛勞,北地多年民樂地安,全靠你的功勞。”
“臣慚愧。”周嚴道,“全賴天家聖明,使得軍營上下齊心,又有國力昌盛,足以震懾宵小。”
将功勞推回了皇家身上。
雖然是人人陛見時都會回答的謙讓之言,他卻回答得十分懇切,似乎打心眼裏就是這麽認爲的一般。
田太後見過無數的官吏,誰是在自己面前演戲,誰又是發自内心,自認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她不禁暗暗點頭。
怨不得先帝在世時最看重護國公府上一脈,說他們忠、貞、勇。
她又問了幾個北地的問題,周嚴有條不紊、深入淺出地答了,語句精悍,卻又不讓人覺得敷衍,對答如流的模樣,再挑剔的人也沒有辦法抓出毛病。
同殿之上,将注意力放在周嚴身上的還有石頒與褚禛。
石頒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兩拍。
上一次見到護國公周嚴是什麽時候?許是一直都在沙場拼殺的緣故,護國公的眼神與氣勢都帶着銳利的殺氣,雖然他已經着力收斂,無意之間還是會顯露出來。
等平了交趾,田太後怎麽還能說得出讓他尚公主的話。
十有八九,樞密院又要添丁進口了。
他抱着看笑話的心态瞥了一眼褚禛。此時此刻,最着急的應該是自己這個老對頭才對。
褚禛卻沒有如他所想那般不快。
如果周嚴平了交趾,真有了擴土開疆之功,回京之後按功考官,晉身樞密院自然是順理成章,然而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了。
廣南亂象頻發,若是周嚴不去,說不得隻能自己上了。
遠憂與近火,總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轉眼之間,田太後與周嚴一來一往,已經對話了小半個時辰,田太後匆匆結束了北地的話題,話鋒一轉,問道:“前日談起廣南,諸位卿家都說周卿曾在廣南軍中曆練,卓有戰功。”
周嚴點頭,“确有此事,不過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滄海桑田也要百年,短短十數年,地理變化不大。如今朝中正對交趾用兵,可熟悉廣南之人卻寥寥無幾,就連褚平章。”石頒還不忘給褚禛挖了一個坑,“對廣南的了解也已經是數十年前了。”
田太後立刻贊同道:“萬書不如親見,周卿說一說廣南事宜罷。”
到了這個份上,周嚴怎麽可能不知道後續會發生什麽。
他道:“臣請一份廣南輿圖。”
地圖很快拿了上來。
周嚴對着地圖,将廣南二十五州的地理、人文、氣候一一列述,又間夾對交趾簡述,朝中如果要救援桂州、邕州,兵力如何行進,綱糧如何籌措,林林種種,滴水不漏。
他足足說了一個時辰,石頒找了個空隙,進言道:“桂州如今被圍,張将軍音訊全無,臣請以周嚴爲桂州知州,統領廣南軍事。”
田太後猶豫了一下,看着周嚴道:“不知周卿意下如何?”
多年在外,一回京,連爲母親奉上一杯熱茶的功夫都沒有,連與家人團坐都未曾,就已經又被打發去了那偏遠之地。
還是短短幾月就殁了兩員大将,如今正當暑熱,人人避之不及的廣南。
去,還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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