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丫頭輕輕敲着門,在外喚道:“笙娘子,鄭公子又來了,正在偏廳等您過去呢。”
笙娘道:“我這幾日身體不舒服,你與他說請改日來吧。”
那丫頭應聲走了。
笙娘支着下巴,對着鏡子發了一會兒呆。
她對面是一方幽州銅鏡,磨得發着啞光,柔和的黃色鏡面上映着一張如花如玉的臉,色似春花曉月,比起尋常的美貌女子,更多了清雅脫俗之态。
她看着看着,覺得自己都要被迷得醉了過去。
所謂紅顔薄命,不外乎如是吧。
她幽幽歎了一口氣,坐到一旁的古琴前,信手撥了幾下琴弦,琴音如泣如訴,越是撥弄,卻越是引得她心傷。
花容月貌,才藝雙絕,然而那又如何。她有一千樣的好處,也抵不過她的出身。
人人都說女子嫁人是另一次投胎,可她第一次胎投得太差,現下連再來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她又何嘗不知道許府對她的排斥。事情還未落定,就已經被當家的夫人,連帶着情人的妹妹恨上了,這是何等的糟糕。
然而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年紀已經不小,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限,又人品靠得住的郎君,最難爲這位郎君還這樣重情重義,與自己兩相投契。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着頭皮蹚過去。
想到昨夜許近澤抱着她輕聲許諾,笙娘心裏的愁意稍稍緩解。
看來上回讓蠻兒特意在他面前說起的宗室強搶之事,還是有些作用的,贖身之事夜長夢多,不早些落定,她實在是不放心。
不曉得那馮夫人還要撐多久才會退讓。
雖然在許近澤面前說過許多次,自己攢了若幹金銀細軟,若是許家不肯答應,也能養着他一名士子下場得官,然而這卻絕不是她的真實想法。
沒有家族助力的士子,同有家族助力的士子比起來,在官場上的成就豈可同日而語!
她又不是那等有靠山可以支撐的千金,也不是那些沒見識的平民女子,在風塵漂泊這麽多年,她看過了太多的辛酸。
嫁與商人平民的,因無法适應從萬人簇擁到洗手羹湯的落差,又常被周遭之人指指點點,多數不是憔悴落魄,就是狠心合離,遇上不好的人家,連嫁妝都要送于些出去才能擺脫。
被納入官員宗室之家的,運氣好些,有個一兒半女,即便是年老色衰了也能有個念想。若是運氣不好,遇上那等嫉妒心重的大婦,年過四旬了還要被賣将出去,落到私娼裏重操舊業。
從前劉三娘子那樣的聲望技藝,不知被人贖了身去,事後竟一點音訊都沒有,今年居然也聽說重新出了山,也不曉得受了多少的磋磨。
笙娘扯過一張絲布,将古琴蓋上。
她自入這教坊那日起就已暗暗下了決心,甯做官家婢,不做貧民妻。
幸好随着她容貌漸開,琴藝漸深,名聲也慢慢打開了,她開始有機會接觸真正的達官貴人,宗室豪強。
許近澤是她數年以來遇上的最完美的對象。
他涉世未深,長相人品無可挑剔,還有一樁令她心折的是,許多官人贊許過許近澤的才華,都說下一科前三定有他的名字。她取了他的文章來看,果然極好。
更妙的是,他對自己也有好感。
她早已打聽清楚了,許馮兩家在許近澤身上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功夫,是絕對不可能放棄這個未來的相公爺種子的,無論怎樣,隻要要緊牙關,自己決計可以得償所願。
她正想着該如何找個辦法放個風出去,讓馮夫人不得不答應盡快替自己贖身,外頭突然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笙娘子……”先前的小丫頭在外頭叫道。
還沒等她回話,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青年男子站在門口,他看起來一表人才,又有些不羁的氣質。
笙娘慌忙站起身來,有些失措地喚道:“鄭公子……”她擡高了音量,叫道,“蠻兒。”
門口的丫頭忙道:“蠻兒有事出去了,娘子有什麽吩咐?”
那男子不待她說話便道:“我聽丫頭說你身子不适,過來瞧瞧你。”說着大步就往這邊走來。
笙娘吓得後退幾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對方立定站住,笑着道:“你慌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說着就探過手來,欲要去試她的額頭。
“别過來!”笙娘大聲叫道。
正叫着,她突然心念一動。
還愁沒有辦法,此刻辦法不就來了?
“噌”的一聲,她從袖中拔出了一把匕首,将刀尖之處對準了自己的頸部,威脅道:“你再過來,我可什麽都做得出來。”
鄭公子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又往前跨了一步。
笙娘那一雙手平日裏彈琴煮茶,最多也是給貴人們磨墨寫詩,哪裏拿得慣匕首,早已出了一手心的汗,她一面拿捏着力道,一面正要說些正義凜然之詞,卻不曾想因有滑汗,手中匕首一歪,竟真個将那銳利的尖端壓進了自己的脖子。
匕首極爲鋒利,輕輕一碰,一絲血迹就順着她的頸部滑了下去。
她這一番動作不但吓住了對面的男子,更是吓住了那名小丫頭。小丫頭“啊啊”叫着跑了出去,在門外喊道:“吳媽媽!吳媽媽!!笙娘子要自殘了!”
“我不過去,你将匕首放下!”那鄭公子沉聲道,邊說着邊做出往外退的樣子。
笙娘本意隻是引起衆人注意,從未想過要碰傷自己。她這一身雪肌呵護不易,真要留了疤痕,怎生得了!此時見了血,她比任何人都要慌亂,叮當一聲,不用别人來勸,匕首就掉到了地上,她忙舉了貼身的帕子去捂住那血珠子。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吳媽媽帶着幾名教坊司的小吏及雜役沖了進來,她見了屋裏這場景,也不說别的,對着一名雜役喊道:“還不快去請醫官!”
又叫道:“蠻兒!還不快來伺候你家娘子!”
何府外巷子外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蠻兒坐在一旁的茶棚裏,專心等着周秦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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