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笑的是,當初在宣慶與齊國對壘,将帥輕率,用兵失利,兵丁傷亡過半,奏報中竟将責任推給一漕官,說是因糧草不利方才導緻士氣大衰。
皇帝不敢深究,内批令斬漕官,卻被宰相拒絕,辭曰“祖宗以來,未嘗殺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始。”,改爲“刺面配遠惡處”。即使這樣,還要被門下侍郎抗聲“如此即不若殺之,士可殺不可辱。”
後來太祖問鼎,深以前朝爲鑒,候得塵埃落地,立刻大權收歸天家。
可惜後來的趙家人一個不如一個,到了如今,雖然田太後勉力支撐,可疆土遼闊,又名不正言不順,實在難以一一查點得到。
張謙敢于這樣明目張膽地欺上瞞下,所恃的除了自身掌握的兵權,應該還有趙顯的默許。
隻是不曉得趙顯到底給他空口許出去了什麽。
一國之主,如果真的堕落到容許官員在境内冒充馬賊,那真的已經不可救藥了。
當初趙珠出事,雖有她自身心懷鬼胎、膽大包天之故,歸根到底,還是張謙這對父子在後頭蹦跶。
然而沒有趙顯的同意,他們又哪裏來的膽子對皇室之人動手。
都說天家是孤家寡人,可年紀小小,一個兩個都如此狠辣,待到姑母年老,又如何了得。
如果當初姑母不是嫁與天家,他們一家又何苦處于如此險境。
田儲正煩躁,門口來了個小厮通傳道:“世子,國公爺請您過去說話。”
他并不理會,打發了下人,又将沈浒傳過來的信件燒掉。
過了半個多時辰,小厮又來傳話道:“世子爺,國公爺過來了。”
承恩公對着他這個兒子向來是像對了一顆銅豌豆,不知如何着手,今日他主動找過來,小心地道:“昨日你姑母宣我進宮,問你的親事。”
田儲“嗯”了一聲。
承恩公陪着笑道:“有沒有看得上眼的姑娘,上回見的那楊府的大姑娘,說是文采相貌都十分出色,家世也好,你又沒有相中。”
田儲不答他,隻是道:“這事你不用管。”
承恩公歎了口氣,“我曉得你氣我,但也不該用自己的婚事來玩鬧,此番太後讓我列了單子給她去選人,我哪裏能幫你搪塞過去。”
田儲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哪裏敢拿自己的婚事開玩笑,畢竟我比不得有些人物,能在妻子要臨盆的時候鬧着要娶二房,也不像某些人,表面道貌岸然,也不曉得在外頭養了多少私家子。”
承恩公的心涼了半截,他噎了半晌,才嚅嚅地說出了一句,“并沒有什麽私家子,我那時見你娘又有了身孕,十分高興,因喝醉了酒,被人撺掇着說的胡話……誰知……”
田儲連話也懶得同他說,隻淡淡地哦了一聲,道:“這話,你留着去同你那住在繁塔的兒子說去吧。”
說着起了身,自顧自出了門。
田炳苦笑着坐在位子上,低聲自語道:“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胡話……”
他看了看走遠的田儲,兒子背影在正午耀眼的日頭下漸漸恍惚起來,似乎與多年前那個身形亭亭如菡萏的身影交彙在了一起。
當年姐姐還沒有嫁入趙家,田家不過是普通的官宦之家,父親領了正四品的正奉大夫之職,外祖族中地位仿佛,家中官做得最大的也僅僅是個外放的通判。
可韓府,已經是滿城皆知的富貴人家。
自己一介小小的舉子,連進士都沒有中,母親雖然在相看人家,能找到的也不過地位相當的閨秀。
有人暗示母親去韓府提親,母親将信将疑地與父親商議後真的去了。再後來,就如同做夢一般,他居然真的娶了素卿,成了同齡人羨豔的郎君。
新婚之夜,揭開蓋頭的時候他是真的又驚又喜。雖然遠遠看過素卿的模樣,也聽說過韓府的大姑娘貌美如花,可多少的贊譽,也比不過這昏黃燭光下那張眉目含情的臉。
新婚那幾年,是他人生中最順逐的日子。娶了再完美不過的妻子,得了長子,考中了進士。
冬日裏,素卿如同一隻最狡黠的貓,柔成一團,窩在自己的懷裏,聲音又甜又滑,似乎大冬天往耳朵裏吹着再暖不過的風,她笑兮兮的,“爲什麽選你?那年元宵,我在酒樓上頭吃酒,看着你同仆從走散了,偏生又撿了人家賣花小姑娘頭上的木钗子,結果你硬生生追了人家一條街,就爲了還一支不過十來文錢的钗子。人家同你道謝,你還紅着臉拱手回禮,像個老學究。”
“後來呀,我又看着你爲了哄路邊走丢的小孩子,給他買了糖葫蘆,領着他去找路邊的官差。我就想着,這麽心好的郎君,又長得這麽好,不知将來便宜了哪家姑娘。”
“我又想,何苦便宜了别人,何不幹脆便宜了我,我這種生意人,哪有有便宜不占的道理。”
那張巧笑倩兮的面龐仿佛還在眼前,轉眼就到了她又懷了身孕。
彼時姐姐已經被聘做皇子妃,自己又中了進士,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時。常有三朋四友,大小同榜同年約出去應酬,走馬觀燈,秦樓楚館,他略有拒絕,就被笑是“家有胭脂虎”,又被嘲笑做丈夫的自己給自己攀了葡萄架子。
他到底是個男人,沒有經過事情,被這樣一激,哪裏耐得住。
現在回想起來,她懷着胎,又要打點姐姐嫁入皇家後大小禮節事宜,又要打點家中的生意,又要照顧病體初愈的母親,想來是給了自己萬分的信任。
然而自己是如何回應她的信任的呢。
那日喝多了酒,他早已不記得前夜發生了什麽,醒來之後卻是在楚館之中,他還未完全清醒,就被一群朋友拉着去送外任的同年,回到家中,就聽到素卿滑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