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人瞧不出什麽,與他做了十幾年兄妹的周秦側頭一想,卻琢磨出來,這是哥哥起了疑心。
周延之去尋印章原石的事情,除了自己,隻與家中管事的人說了,如今,卻有生人這樣容易就打聽到了他的動向。
這般想想,周秦也忍不住悚然一驚。
近幾個月來,幾乎都是她在管事。她原覺得護國公府内秩序井然,自她接手之後,又三令五申,事事分明。可今日看來,這所謂的滴水不漏,不過是她的幻象而已。
重活之後,前世的諸多大難都未曾發生,這些日子的安逸讓她漸漸松懈下來,以爲一切都已經過去,隻要按部就班就能把日子過得順順利利的,卻忽視了即使未曾有上元之夜一事,護國公府所面臨的一切,卻依舊存在。
周秦才恍了恍神,周延之早已大大方方地收了禮物,正對着孫夫人道謝。
孫夫人笑呵呵應道:“不過是些小物件而已。”又指了指楊妙芳,“我對這些東西倒是一向不太在意,隻是我這大女兒從小就愛刻章,自她喜歡,我隻好替她到處搜羅,如今倒積攢了一些。”
說着就向周延之兄妹介紹自己的兩個女兒。
兩姐妹中,楊妙芳文華自蘊,妹妹也懂事知禮,都是精心打扮了,令人賞心悅目。楊妙芳姐妹站起身來,幾人互相見了個禮。
一時各自歸座,孫夫人客氣有禮地尋了周秦與周延之說話,又問功課,又問騎射,又問平日喜好。
周秦不由得暗暗納罕。
楊夙的長子早已說了人家,自然不可能是沖着自己來的。楊府隻有兩個女兒待字閨中,如今聽這孫夫人口中之意,竟像是在爲女兒打聽婚姻之事。
哥哥是長房長孫,叔叔周嚴早已說過,護國公的爵位,終究是要給回哥哥名下的,翰林府上必不可能把一個才貌不顯、伶人所出的二女兒嫁過來,能拿得出手的隻有楊妙芳一人而已。
可楊妙芳,上回不是才見過田儲了嗎?
就算連上上輩子,她也是嫁給了定國公世子,從未聽說與自己家中有什麽瓜葛。翰林府與護國公府,向來都隻是見面打招呼的交情。
周延之出于禮貌,都一一答了。他本就高大英俊,又兼從小被嚴格培養長大,還在宮内那規矩森嚴的地方待了近十年,無論談吐、儀表、禮儀都無可挑剔。
孫夫人不由得越問越細緻,越問越驚喜,也愈發後悔自己當初在徽園當中安排不妥,讓周秦撞破女兒與田儲相看一事來。
平白爲這樁好親事添上了幾許變數。
周延之的學問是得過大學士朱炳贊賞的,身爲老護國公的後人,騎射功夫更是毋庸置疑,人品應對,丈夫早已認可。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楊妙芳。
做母親的最了解女兒的心事,前些日子因下人的過失,讓女兒聽到了丈夫與自己的談話,她憋了好幾天,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張奉直的情況,哭着跑來跟自己說,不要做那“依然和淚看黃花”之人。
這一段,自己也下死力找了一圈,京城内出類拔萃的未婚男子實在不多,如今這朝堂變幻之時,要尋個助力人家更是不易,訪來訪去,竟然還是護國公府最合适。
護國公府從不站隊。累世的功勳,讓這個府邸隻要保守本心,就能立穩朝堂,又因其不群不黨,除非犯了極大的事,在位者最多借機對其小懲大誡,不會動其筋骨。
此時此刻,護國公掌了軍權,無論朝上發生什麽事情,他都穩坐釣魚台。
至于這周延之的情況,倒是其次。
孫氏本來想着,按照丈夫的考量,哪怕周延之碌碌無爲,爲了與護國公府上結兩姓之好,妙芳嫁過去也是一樁好親。此刻見對方的才貌品行,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今早出門時女兒便已經猜到了幾分,雖有悶悶不樂,卻依然強打精神配合了。剛剛坐了半晌,她也不過認真敷衍而已。如今周延之才來,她卻起了小心思,那想看又不好看表情,做母親的,怎麽又會瞧不出來。
做女兒打的小心思,母親自然看得出來。可孫氏打的小算盤,趙老夫人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對于自家孫子的親事,趙老夫人是有數的,一是不着急,二是即便說親,楊府也從未在她的考慮之内。楊夙此人汲汲名利,對權勢有大追求,實在與護國公府的一貫作風格格不入。同這般的人家結親,對護國公府,有百害而無一利。
她看了一眼珊瑚,對方知機地找了個空檔出門而去,不一會兒,就來了一名小沙彌,進門便道:“我家師父請老夫人去說經。”
趙老夫人笑着邀了孫氏同去,孫氏連忙辭謝了,又對着女兒道:“前幾不是說要開詩會嗎?”
楊妙芳忙對周秦道:“我下月開詩會,明日回去給你下帖子,一定要來。”
周秦笑着回了,“等你的帖子。”
孫氏三人走後,趙老夫人卻并未去找智清和尚,反倒是孟嬷嬷對着周秦抱怨道:“這孫夫人大中午的跑過來,老夫人連覺都睡不了。”
果然趙老夫人打了個哈欠,卻是對着孟嬷嬷笑罵:“就你貧嘴。”又道,“你們年輕人自己去逛吧,我有些困頓,先去歇歇。”
周延之兄妹退了出去,才轉過門,就見着桂枝來禀道:“衣服買回來了。”
周延之送妹妹回房,一進屋,就見桌上攤開了一套男子騎裝,另有短打頭巾,一副馬鞭,還有護膝等物。
海棠見她來了,滿臉羞愧,“沒找着姑娘的裝扮,隻有男子騎裝,也隻好買了。”
周秦直笑,“莫不是上回被我的男裝給迷倒了,如今想再瞧瞧?”
周延之指着她笑道:“你就貧吧,小心真被哪個小姑娘迷上了,上回那許家姑娘的賬還沒給人家算清呢。”
一說起許芸,周秦隻好瞪了他一眼。
見時辰将至,兩人各自換了衣裳,往那馬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