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末年,接連遭遇了幾場大旱,大旱之後常有蝗災,連魚米之鄉的平江府都出現了鬻兒賣女的情況,衙門不僅不設法安置,反而還橫征暴斂。
千燈鎮有流民揭竿起義,立時就湊齊了三千多名壯漢,沖垮了來收糧的兵丁,一舉打向昆山縣城。更兼北地接連大旱,顆粒無收,一個月内全國湧起了七八支義軍。
天下登時大亂。
趙老夫人的父親是名屢試不第的秀才,在鎮上教書勉強糊口,眼見家中老娘跟懷孕的妻子就要餓死,隻好投身義軍,挂了個軍師的頭銜。
後來千燈鎮這一支流民被剿滅,趙秀才卻因足智多謀,名聲打了出去。彼時太祖皇帝憑着一股士氣打下了河間府,正沒頭蒼蠅亂撞,便派了人來三顧茅廬。
趙秀才正是無處可去的地步,隻好又從了匪。
趙秀才半路出家,到底比不上和太祖一同起義的弟兄,爲了博取義軍信任,便把自家八歲的女兒許給了太祖結義兄弟的獨子周信。
後來北方鞑子乘機犯邊,各地接連叛亂,前朝朝廷剿了這邊,管不住那邊,這支河間府的義軍越滾越大,收歸了各處依附,最終太祖稱帝。
周信的父親被封爲威武王,後來改封護國公。
趙秀才卻沒趕上這好時候,他在打進京城的時候被流矢射成重傷,死在宮殿門口。太祖皇帝追封他爲真定郡王,賞了他女兒,其時的護國公夫人,也就是趙老夫人一品夫人的稱号。
趙老夫人一出生就跟着義軍到處流離颠簸,吃過苦,也享過福,什麽陣仗都見過。她的丈夫曾經評價她“堅貞剛毅,吾不如也”。
她如今已是耳順之年,每晚隻能睡兩三個時辰,今日更是早早就起來了。
貼身的大丫頭珊瑚仔細地幫她梳頭,被打趣道:“總共就沒幾根好的,虧你還看個不停。”
珊瑚就笑:“我看着老夫人您頭發多得很,白的也少了。”
趙老夫人不愛用玻璃鏡,屋裏放了一面等人的湖州立地大銅鏡,妝台上放了一面半身高的撫州銅鏡,她嫌面前的撫州銅鏡有點花,就站起來去照了那面大的。
一時小丫頭進來禀報,“少爺醒了,正喝醒酒湯,姑娘也過來了。”
趙老夫人就吩咐讓廚房擺膳。
周延之到底是年輕,雖然宿醉,睡了一覺就恢複過來了,喝完湯開始哄妹妹開心,“我定了仁和酒樓,等陛下看完燈,他們一散,我們就去那坐着,樓下就是彙元坊,一條街上挂着最稀奇的燈,昨兒我出去看着都挂上了,你愛坐在樓上也好,愛下去街上逛也好,反正我都陪着。”
“上回你不是說想吃蠶絲飯?聽說彙元坊上有個賣水果蠶絲,賣的蠶絲飯有八九種顔色…”
“行了,别逗你妹妹了。”趙老夫人笑呵呵地打斷他,“你是睡夠了,我們昨晚可是擔心了一宿。”
周延之窘然。
他站起身來給趙老夫人請安,辯解道:“原想着很快就能回來,誰知道承恩侯在家,留了我跟仲昌吃飯。”
周秦連忙問道:“那田儲有沒有爲難你?”
“憲姑。”趙老夫人提醒道,“在家裏就算了,在外頭可不能直呼大人名字。”
周秦曉低頭應是。
“這不是在家嘛。”周延之連忙幫妹妹打圓場,“他收了東西,也沒說什麽,承恩侯倒是挺高興的,讓我們常去找他玩。”
趙老夫人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三人用過早飯,有婆子進來請安,對着周秦說道:“姑娘,何二姑娘遣了人來,問您今晚在哪裏觀燈,穿什麽顔色的衣衫。”
終于來了。同前世一樣。
周秦不由得舒了口氣。
何二姑娘閨名何蘇玉,小名素素,是吏部尚書何嘉的次女。何府人丁興旺,何嘉共有五子三女,大女兒已經出嫁,小女兒是小妾所出,才滿周歲。
何蘇玉比周秦早出生幾個月,五歲的時候,何夫人帶着她來拜訪。趙老夫人見她機靈活潑,十分喜歡,賞了她一個翠玉的九連環。
她道了謝,卻并不拿在手上,小聲說,“娘親說這裏有個小妹妹,我還沒有見到呢,等見到了我們一起玩。”
趙老夫人就大笑,讓丫頭把周秦抱了出來。
兩人先是在榻上拆九連環,後來又去了周秦的房裏,何蘇玉見到周秦房裏養的金魚,覺得是紅色的,周秦卻說是橙色。
兩人就偷偷把水給倒了,對着太陽分辨顔色。
等到丫頭發現,那七八條名貴的瓊州鳳尾龍睛錦金魚早已全翻了肚皮,榻上也弄得濕漉漉的。
何夫人知道了,擔心趙老夫人生氣,連連道歉,趙老夫人卻覺得這是小孩子真性情,此後常常接了何蘇玉來玩。
兩個姑娘自此你來我往,關系極好。然而此番因爲過節,從年前到如今,兩人已經大半個月未見面了。
今晚,她們兩家女眷會一同在宣德樓旁的看台上候趙顯觀燈,禦街燈會結束後,趙老夫人與何夫人去觐見太後及一衆妃嫔,獨留何蘇玉的三哥何亞卿看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像一幀幀畫面一樣,周秦至死都不會忘記。
樓上突然一陣喧鬧,繼而寂靜,原來魏國公主不知爲何突然上了台來。
看台上,女眷們紛紛前去拜見魏國公主。
魏國公主笑着問她,“你就是周延之那總不肯帶進宮的妹妹?”
魏國公主爽朗地笑道:“聽說他們今天定了仁和酒樓,怎麽還不過來接你?也罷,我帶了你過去吧。”
她在衆人羨慕的眼神中上了魏國公主的車。
車駕行駛出了禦街,沿途都是人山人還,小販在叫賣,一片熱鬧祥和的氣息。
車駕駛向相國寺。
駕馬突然發瘋,車夫被翻下馬車生死不知。
她跟公主的侍婢一同伸出手去拉缰繩。
兩人被摔下馬車。
她聽着公主的呼救聲,眼睜睜地看着馬車駛走。
然後是周圍散開的人群,片刻後圍過來的兵丁,前來宣召的太監,還有田太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一切,都像是剛剛發生的一樣。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