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原鬧得也沒有那麽大,畢竟前朝不議後宮事,但到底牽扯上了皇後。安閣老知道會有禦史跳出來替自己讨公道,本屏息靜待不欲出頭,無奈家中有不懂事的小輩,偏要做這個出頭鳥。
起因也巧,先前受傷被皇後娘娘“送”出宮養病的安如薔安如薇姐妹因讨了老太太喜歡,沒有立時把人遣回老家,而是在府中養着。哪知做姐姐的連累妹妹受傷出宮不但不愧疚,反而因此記恨上她眼中“惹禍”的阮充媛。恰好府中二老爺的小兒子甚喜她的顔色。兩人一來二去看對了眼,等“阮充媛給皇後娘娘下毒”這事一出,她柔柔弱弱欲語還休地躲着哭了一場,再遮遮掩掩地吐露出那段往事,性子暴躁的少年人立刻怒發沖冠爲紅顔。
這也罷了,在家裏發發脾氣是小事,可這二愣子竟糾結了一幫同樣膽大包天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和他一起到大理寺門口擊鼓伸冤,狀告阮充媛“草菅人命跋扈蠻橫以下犯上謀害國母”。
不說那狀紙寫得狗屁不通胸無點墨,光告的這人……借陳昭文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接了案子跑去跟皇上理論呀!再說他又不是禦史台的,哪要靠着這樁事揚名立萬名留青史。
頂頭上司都不沾,底下人便用“案情重大牽連甚多容後再議”的理由要将人哄回去。所幸這事一傳十十傳百鬧得夠大,得知消息的衆府家長沒等大理寺的人出來說話,已個個吓得屁滾尿流火急火燎地來把孩子接了回去。
拎回家自然一頓好打:又不是你媳婦跟人跑了你有幾個腦袋去管這事!
打完再問緣由,自然而然就把安府給恨上了:你家想讨這個便宜你自己動手啊,幹啥拿着我家做幌子?惹怒了陛下你們還有皇後娘娘頂着,咱們可沒有其他依仗!
闖了禍的安小少爺不必說,安如薔安如薇姐妹倆二話不說立馬空着手叫人送回了家。事情鬧到這地步,哪還有人還在意安小少爺是爲誰出頭?況且如再要安閣老去皇上跟前說這事不是他安排的誰信呢?安閣老隻有捏着鼻子認了,假惺惺去皇上面前負荊請罪再沉痛反省自己“管教不力孩子莽撞”,卻又一臉誠懇道他不會與旁人一般聽信謠言,而是相信皇上對于此事定會“秉公辦理不會徇私”。
安閣老還不确定這事到底是不是阮充媛所爲。皇後娘娘上回惱怒以後就斷了宮中和安府的聯系。新弄進去的沈寶林沒受重用打聽到的事情有限,可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隻要對他有利,他怎麽都得把它變成真的。
陛下不知聽沒聽出他的話中意思,語氣平和淡淡應了:“那是自然。”
他這才面上謙遜心裏自得地又表态幾句,退了出去。
之後安閣老就不再提起此事,可随着這件事遲遲沒有水落石出,朝堂上卻不斷有禦史爲顯風骨怒而上奏。每日都有人動不動要觸柱自盡以死相谏,說這等奸妃其心可誅此時不除更待何時,然陛下仍無動于衷該如何如何。
事情傳到後宮衆人更是嫉妒得眼紅,其實杜阮阮也覺得奇怪。皇上平時處事都頗爲雷厲風行,這事按說單從她那日套出來的宮女身上着手,能挖掘的蛛絲馬迹就很多,怎會拖了這麽久呢?除非是他故意爲之……
但他看起來也不像要放棄她了呀。雖因繁忙過來的時候的确少了一點,但言語表現中沒有半點嫌棄冷落她的意思,包括蘭錦李榮海在内在她面前仍是小心翼翼十分恭敬。
杜阮阮琢磨不出頭緒,卻已有人實在按捺不住奔過來探個究竟。這日午間她剛睡下沒有多久,就聽外頭有些喧鬧。她渾身發懶不願起來,對方卻不容她置身事外,隔了老遠都能聽見女子淩厲又帶怒意的聲音責問道:“本宮如今暫掌宮務,皇後娘娘出事本宮亦十分歉疚,這才想來詢問阮充媛。你們這是作何,難道擔心本宮也參與謀害了皇後娘娘身有嫌疑?”
這個“也”字用得很能體現說話人心态,看來在這位昭儀娘娘心中,她已經是一隻闆上釘釘不能翻身的罪胖了。
杜阮阮撇撇嘴懶得動彈,外頭守着的蘭錦等人自會幫她擋回來:“娘娘恕罪,陛下親自交托奴婢們守在此處,若無陛下口谕外人不得進出,還請娘娘不要爲難奴婢們。”
徐昭儀應當也頗有些手段,否則怎麽是在她能聽見的這裏被攔住了,而不是一開始就被攔在宮門口。要說權利這東西也着實可怕,徐昭儀從前沒得勢時不過是個樸素低調又守禮的小妃嫔,如今掌事一段時日,走路都恨不得劈開八個叉證明自己與旁人不同。
她在房間裏聽得津津有味,覺也不睡就支着頭聽。徐昭儀被蘭錦等人請出皇上來壓十分不忿,看不見臉都能腦補出她那副氣得臉上漲紅手指發顫的模樣。蘭錦也是可惡,徐昭儀大半年沒見陛下去自己那兒,如今杜阮阮分明犯了事皇上還這麽小心護着,她腦子充血氣得嗓音都變了調了:“……你這奴才好生猖狂!本宮受陛下之命暫掌後宮,這案子也是陛下囑托本宮仔細查看着的。如今你百般推遲不肯讓人見充媛,是否心中有鬼?來人!給本宮将這宮女拉到一邊,本宮倒要看看她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到底做了些什麽勾當!”
說着,果真讓人拉開面色大變上前攔她的蘭錦,領着人氣勢洶洶朝杜阮阮這裏過來了。
杜阮阮知道這回推不掉,忙翻個身仰躺向上作熟睡狀。果然,連陛下身邊伺候的大宮女蘭錦都已陣亡,門口那倆更不用說。杜阮阮正阖眼裝睡,就聽房外淩厲的一聲“給本宮讓開”,下一瞬來人便哐當一聲推開門,“睡熟”的杜阮阮立刻被驚醒般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怎麽了?打雷了?”
她過了一段禁閉的日子不瘦反胖,面色紅潤臉蛋圓潤哪裏吃了什麽苦頭?徐昭儀知道皇上寵着她,但也不知寵到這般犯了錯都毫無影響無法無天的境界!妒火上頭燒得她理智步步潰敗,她深呼一口氣皮笑肉不笑道:“不知這等時候阮妹妹竟還有心思休息,倒是打擾你了。”
一副還未清醒不知身在何處的杜阮阮茫然道:“整天在宮裏沒事做……不睡覺還能幹啥呀?”
“……”整日關着的确無事可做,徐昭儀讓她一堵有些語塞。反應過來自己在衆人面前丢醜時怒火越發高漲,冷笑道,“看來妹妹獨自住了些時日不是毫無好處,至少口齒越發伶俐起來。隻是本宮身上擔着重任憂心皇後娘娘身體,無法像妹妹這樣毫無顧忌。妹妹反省這麽久,如今可願意說出當日真相?也好免去不必要的波折。”
她窺見蘭錦身邊那小宮女偷偷瞧了一眼已去搬救兵了,然徐昭儀氣昏了頭竟都不讓她穿衣服起來說話。杜阮阮隻好裹着被子坐起身來無辜問:“說什麽?什麽真相?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陛下了呀,娘娘還想問什麽?”
慎刑司的确有份證詞,但對方滿口謊言壓根沒有交代自己謀害皇後的事!徐昭儀心裏已經憋了火,如今那團火燒得愈加旺盛,尤其聽見“陛下”二字時,她心口如起了一串燎泡似燒得生疼,燒得她壓根咽不下這口氣!
杜阮阮對上她那如同淬了毒般的眼神都禁不住想躲,她覺得徐昭儀這樣有點奇怪,也有些緊張她不會想當場弄死自己吧?
杜阮阮咽了口口水警惕起來,卻聽對方正義凜然義正言辭道:“休要狡辯!人證物證确鑿,陛下隻是心善想等你坦白從寬,若你還要這般強詞奪理不肯認罪,本宮定然不會同意陛下繼續容忍你!”
還沒定的事說得好像真的一般,杜阮阮都覺着這人是不是想打壓自己想得中邪了。她叫她的厚顔無恥理直氣壯逼得有些哭笑不得,也懶得再和她繼續無謂地争辯,歎了口氣道:“娘娘要是執意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迄今爲止我還沒有瞧見所謂的人證物證,屈打成招也不是這麽個法子,一切還是交由陛下查證後親自定奪的好。”
皇上定奪?皇上還不是向着她這個小妖精?
徐昭儀一顆紅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小胖,滿腔熱血逼在胸口無處抒發,已經看她這張臉很不爽。杜阮阮越是淡然冷靜,越是襯托出她在此事中最大的依仗和肆無忌憚。
她恨得眼睛都紅了,隻恨陛下被小人蒙蔽不知誰是真心待他。等到皇上果真聽聞消息匆匆趕來,卻過來就不錯眼地望着杜阮阮,還略帶譴責地回過頭看她,要她帶人先退下去,讓杜阮阮把衣服換好時——
她那一肚子火一肚子怨恨一肚子“你怎麽不去死”的憎惡霎時間如火山爆發,一下子就迸發出來了。
旁人都沒看清徐昭儀是何時從頭上拔下的簪子,隻聽見她一聲瘋狂尖利的大喊“陛下身邊不能出現此等妖邪”,雙目猩紅一個箭步便沖向床上正與皇上對視的杜阮阮。
她這是要殺她。
……不計後果不計緣由像瘋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