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自阮美人住進去以來,這處可是巧遇皇上幾率最高的地方,臨進門前她還特意檢查一番自己的衣着打扮,萬一回頭運氣好碰上皇上時她不巧糊了臉汗,那可沒法彰顯出自己雖圓潤但顔值也算翹楚的美貌。
萬事俱備隻欠陛下,整裝待發的沈寶林在宮女的帶領下進了華陽宮。
這地方可比她住的停雲軒大得多也漂亮多了。陛下寵着小胖,碰上好看好玩的奇花異草奇珍異寶都愛往這兒送,倒是别人喜歡的珠寶首飾名人書畫沒見多少。
沈寶林雖跟安府有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關系,但小時候也是窮苦過來的,面對這樣一座金燦燦又輝煌的宮殿說不豔羨不可能。待領路的宮人将她帶到阮美人面前時,她瞅着對方那身沒有多少花紋裝飾卻無比飄逸漂亮的衣服挪不開眼,杜阮阮看過來時才忙不疊行禮請安:“妾身見過姐姐。妾身從前在宮外生活,沒見過這麽漂亮精緻的地方,一時失态,讓姐姐看笑話了。”
說話間偷偷看了眼上首人的樣貌,原來那些人說得不錯,這位阮美人跟她的外貌身型的确頗有幾分相似。隻是杜阮阮圓臉圓眼睛像個年畫娃娃十分可愛,比較起來沈寶林的眉眼反要精緻一些。那她豈不是勝算又多了幾分?
沈寶林有些沾沾自喜,面上不動聲色。她自知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妃嫔,自小也沒讀過多少書。要她立時如大家閨秀般規規矩矩文绉绉地說話反而像是東施效颦,還不如這樣直率坦白,說不定能引起這位同自己身份差不多的阮美人的同感。
她不知道,上頭的杜阮阮在看見她那張比自己小一号的圓臉時,原蠢蠢欲動想恁她的念頭也暫時偃旗息鼓了。
難得在這宮裏看見個同類一時舍不得動手……留她再胖些時候吧。
杜阮阮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拘束。我初入宮時跟你差不多,這地方大得很,我那時年紀還小總怕自己迷路,輕易不敢出門。”
見她态度随和,沈寶林心下一喜,直覺自己找對了路子押對了寶,忙接口道:“正是如此。我早該來給姐姐請安了,隻是前些時候沒熟悉路又膽小,怕随意走動沖撞了誰,故而才拖延至今。要是知道姐姐這麽溫和,我早該過來了。”
杜阮阮笑笑不語,沈寶林又讓身邊跟着的漱玉把自己一早準備好的東西端上來:“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娘娘若是不介意的話不妨嘗一嘗。還有這些都是我家裏的特産,家裏人聽說我進了宮,怕我在宮裏吃不到家鄉菜心中惦記,費了老大功夫才想辦法送進來。聽說姐姐的老家跟我們那兒差不多遠,姐姐若是有什麽想要的,我也可以讓家裏人一并想法子帶來。”
東西倒是準備得挺齊整的。一個小寶林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宮外搗鼓來這些,可以看出她身後的人一定很看重她。杜阮阮打量得差不多了,知道對方如今還是想靠着自己借力往上爬,面上也沒多冷淡,瞄了眼桌上的東西笑道:“的确和我們那兒差不離。我也許多年沒見過這些了,寶林有心了。”
沈寶林笑容燦然,一張比她略小一點兒的圓圓臉看着很是天真可愛:“姐姐喜歡就好,我那兒還有好多呢,姐姐若是吃完了,盡管去我那取就好。我一看姐姐就覺得心裏歡喜,好像看見親人了。我進宮時間短又不認識什麽人,要是以後姐姐得空,能常來找你玩麽?”
她是今年這批進宮的宮女,如今堪堪要滿十四,杜阮阮再一個多月就十五了。年紀不大卻能說會道,長得也挺好看。與其說她這身材是胖出來的,倒不如說是還沒抽條的嬰兒肥,底子也好,在宮中精細将養一段時日,定然還要勝過杜阮阮。
沈寶林顯然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優點,在她面前态度雖謙虛,但眸底那份“本宮總有一天會把你踩在腳下”的優越感卻壓根沒掩飾住。
這般蠢蠢的精明讓小胖都産生了智商上的優越感,饒有興趣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微笑道:“自然可以,我正愁沒人說話呢。過些時日皇後娘娘的生辰你若不知準備什麽,也可以跟我一塊兒出節目。隻是我還沒想好怎麽辦,你有何特别擅長的麽?”
……哎喲她還沒問呢肉都送嘴邊了!這阮美人簡直太好哄了!沈寶林欣喜若狂頭上都要開花了,努力平複心情很是感動地望着她:“娘娘對我真好!我在家沒學過什麽,就會做做飯繡繡花什麽的,一切聽憑姐姐安排!”
小姑娘滿臉受寵若驚激動不已,杜阮阮笑眯眯哄了兩句又許了下次邀她再來華陽宮玩耍,拍拍屁股将人又送了出去。等送人的芝麻從門口折回來,就見娘娘仰面坐在上首,端着杯茶慢慢啜飲。待看見她,感慨道:“芝麻呀,這宮裏的嫔妃們我都瞧過一遍,你說陛下這都是什麽眼神,這麽多人,怎麽一個能打的也沒有呢……”
一臉的獨孤求敗傲視群雄,仿佛沒在宮裏找出個能對自個兒有威脅的存在是件多讓人不高興的事。
芝麻:“……”
這樣大逆不道厚臉皮的話,要是讓别的娘娘聽見,大抵拼着兩敗俱傷也要把上首這個湊不要臉的小胖抓下來恁死了。
忠心護主的芝□□斷選擇站在一旁當柱子,權當自己啥也沒聽見。
*
吃吃喝喝的日子過得飛快,沒多久便到了皇後娘娘生辰。
這些時日宮裏也出了兩件事,一是皇上已經将近一月沒去過其他宮妃那兒了;二是冷宮的李嫔夜裏爬起來喝水絆在椅子腿上,把自己摔沒了。
前者自有朝臣後妃們糾結心塞,後者卻讓杜阮阮略惆怅了一把。
畢竟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據說也沒個親人能領她出去。李嫔雖當時是下了藥,但安貴儀原本沒有懷孕。如果她再聰明點或根本沒有害人之心,定然不至于落到這番下場。
百合素馨聽見這消息也有些唏噓。原先人家意氣風發時她們還是任打任罰的小宮女,如今杜阮阮翻身做了主人,當年那個嚣張跋扈的女子卻在冷宮香消玉殒,如此對比怎能不讓人心緒複雜?
素馨不由感歎道:“想當初在幸荷宮裏我被人掌嘴碰上陛下來了,皇上瞧着我不動。那位當時氣得要死,我也以爲自己要飛上枝頭很是糾結了一場呢,卻不想原來陛下瞧得不是我,那時候你就跟陛下暗通曲款了呀……”
她們跟杜阮阮關系好,因怕被拿來借刀殺人,其實已經不太過來了。今日是難得下雨天氣涼爽,杜阮阮出來溜達透氣時想起三人過去一起嬉鬧的日子,才好容易将她們叫了出來。
素馨說話慣來口沒遮攔,杜阮阮聞言剛想笑她,離得不遠的芝麻卻莫名朝這兒掃了一眼。素馨還沒反應過來,百合愣了愣立刻卻握住她的手笑道:“就你愛開玩笑,我要把這話告訴你家那個看你怎麽辦。時候也不早了,尚衣局那還忙着呢,我們都是告了假出來,呆久了嬷嬷要罰。我們先回去了,阮阮……你好生照顧着自己,别老想着吃冰,跟陛下好好的,下回有空了我們再來看你。”
百合看着一根筋,實則那麽通透的一個人,怎麽會不明白芝麻那眼的意思呢?杜阮阮面上像被人打了一耳光,火辣辣地難受,唯有呐呐道:“……好,那你們去吧,要不要再帶些點心?上回素馨不是很喜歡吃那個桂花糕,我讓禦膳房用新鮮桂花做了,味道挺好的……”
她話音未落,百合馬上對她笑笑,拉着素馨站了起來:“不用了,每回帶點心都得分給别人,還不如我們自己來時多吃點呢。那……我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
百合說走,便真的走了。素馨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也叫她拉回去了。
太液池的風吹過湖心亭,刮得杜阮阮心裏涼飕飕的一片。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百合二人相攜而去的身影,有多想開口叫住她們,就有多深刻地頭一次意識到:她其實一直不願意想,可有些事原來不是想忽視就能忽視的。從她站到這個位置開始……她們之間那道鴻溝就跨不過去了。
芝麻仿若知道她腦中想法,并未猶豫便低頭謝罪。杜阮阮擺了擺手沒有讓她跪下,她知道這個宮女是全心向着自己,她如今是整個後宮齊心合力的敵人,這地方又地域開闊,素馨的話要是讓别人聽去怎麽都不好。即便如此,她心裏卻真切地有些惆怅:“你們私下是不是都覺得我很蠢?明明已經當了妃嫔再也回不去了,卻還要假惺惺地跟兩個小宮女交好,彰顯自己不忘舊情平易近人……”
“……”芝麻張了張口想說沒有,杜阮阮卻搖了搖頭并不想聽。
她知道她想說什麽,可好友多年,就如她幡然醒悟一般……百合大抵以後也不會再和素馨過來了。她心裏難受又不知怎麽排解,舒了口氣轉過身神色落寞地下了台階。
回宮吧。出來一趟趙德福還要檢查多次,生怕有人暗算了她。連累那麽多人提心吊膽,還不如回宮給人省些麻煩。
她這樣想着,轉向踏上了往回走的九曲小橋。橋到盡頭是一片茂密的花林,芝麻等人就跟在她身後。
阮美人情緒不好,也沒人敢走在她前頭。按說這一路已經檢查再檢查過了,杜阮阮也是臨時起意想從這裏抄近路回去的——可偏偏就在她還有幾步下橋時,忽然從花叢間斜刺裏沖出來一個人,面目猙獰大喊:“奴婢要爲娘娘報仇!”
在百合等人都毫無防備之時一把将杜阮阮推了出去。
九曲小橋的欄杆很矮,鋪的石闆下雨後就有些打滑。杜阮阮也是運氣不好,被她猝不及防一把推出橋外也罷,偏落水之際腰在欄杆上狠狠一撞才跌進湖中。
原還能保持清醒,撞了一下後立時痛暈。隻知水漫過了頭頂自己卻無力掙紮,下一刻便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