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昨日似乎做了許多讓她不知所措的事情,雖然記不分明,可印象裏她那張手足無措雙頰通紅的臉卻讓他心情頗好。他唇角不由彎了彎。伸手探向身邊仍舊沉睡的姑娘的長發,在她側臉輕輕印上一吻,方從床上起身。
——他并不知自己站起來後,背對着自己的姑娘微微抿了抿唇,到底沒有睜開眼。
陛下昨日醉得厲害,身旁人不知他心緒,因怕他沒休息好精神不好,個個做事都很謹慎。但意外地是陛下今天的心情卻很不錯,即便面上沒有太多笑容,神态卻很輕松惬意。衆人私下對視一眼不敢妄加揣測,李榮海卻依照阮美人昨日的吩咐,又端上來一大杯清甜溫熱的蜂蜜水。
陛下瞧見它時,目光不覺柔和了一瞬。眼眸帶笑回憶了片刻,才将其端起一飲而盡,起駕往太和殿走去。
……
杜阮阮再度醒來時身邊已空無一人,連帶着那人留下的餘溫也因着時間太久揮散在空氣中。
她仰面躺在床上,望着自己曾經陌生如今已漸漸熟悉的床幔出神。
一個月前的她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在這個地方,成爲自己曾經最不想成爲的人——甚至她如今還爲了這番情形頗爲欣喜,很是滿足。
她好像忘了她所有的依仗和嚣張的資本都是依賴着這個男人。在他身邊她不需要有主見不需要做任何事,隻要吃吃喝喝玩再陪他重複一遍吃喝玩。也半點沒有意識到,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喜歡她,決定把這樣的感情全部收回……那她會怎樣。
杜小胖在床上翻了個身,又陷入了自己當初曾經糾結不休的那個怪圈。
這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呀,除非有一天她的身價地位或是她的内心已經強大到足夠和這個男人勢均力敵,她才可以擺脫這樣自卑帶來的困擾。
杜阮阮也不是因着昨晚那件事才有的庸人自擾,畢竟能叫皇上想念的對象有很多,許是他的生母,許是先皇後,許是遠在邊疆的舅舅一家,許……
還有很多很多種可能,她隻是因着這件事被敲響了警鍾。
如果一個女人隻能成爲男人身邊依賴他存活的菟絲花,那麽……就算真的出現他願意讓她遠走高飛的那天,她也會忘記自己原本一個人也活得很好,無法離開攀附已久的大樹。
杜阮阮躺在床上半天沒動,她平時總在陛下早朝後沒多久爬起來,隻爲等他回來一塊兒用早膳。芝麻在外頭等了好半會,見早朝都過了大半娘娘還沒起,便進來看看。沒想被睜着眼愣神的杜阮阮吓了一跳,立在床邊怯怯地問:“娘娘醒了麽?奴婢讓人給您打水?”
“……”她這樣像沒醒麽!還有人睜着眼睛睡覺麽難道?
杜小胖沒回話。她昨晚沒睡好,再加上刻意側身睡了一夜,此刻想瞪芝麻都覺着脖子跟機器人一樣能聽見咔咔咔的聲音。芝麻見狀立刻上前給她活動經絡:“娘娘是不是落枕了?奴婢給娘娘按摩一下。”
芝麻略通醫術力氣大還會點兒武功,湯圓做得一手好菜力氣大記憶力也好,這倆人都是李榮海精心挑出來送到皇上面前過了眼的。還有一個趙德福是李公公的義子,杜阮阮用得上他的地方少,但爲人說話也十分麻溜,行走在外就是華陽宮的臉面,從來不讓她們吃虧。
從這般的細節中都可看出皇上對她處處皆用心,可越是這樣杜阮阮越有些膽怯。
芝麻給她揉了一會兒果然舒服很多,她在對方的幫助下慢慢從床上直起身來。湯圓立刻幫她倒了杯溫度合宜的水,又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她現在去做。杜阮阮瞅瞅左右這兩個長得好脾氣好又待她好的姑娘,坐在床邊歎了口氣:“要是娘娘我有天失寵了,你們怎麽辦呀?”
“……”
芝麻和湯圓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娘娘跟皇上昨日還親熱着,陛下今早臨走時一臉的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怎麽突然就失寵了?湯圓老老實實答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去哪奴婢們就去哪兒。”
小胖老懷甚慰,一臉“沒白疼你們”的表情摸摸她的小手:“乖,娘娘不會放下你不管的。若是真碰上那麽一天……我定然先幫你們謀個好出路,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
她說話真心實意,兩個小宮女雖叫主子又吃了豆腐也十分感動。主仆三人抱頭痛哭感天動地暢想了一會兒未來,李公公跟皇上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着實有些看不下去,窺着陛下的臉色輕咳一聲弱弱地開口:“皇上駕到……”
機敏的杜小胖擡頭一看……媽哒人都在門口了還喊個蛋啦!
她立刻抹掉鼻涕擦幹眼淚正襟危坐,險些跳起來的芝麻湯圓二人也立即福身行禮。陛下淡應一聲直接退出門外,将方才還跟自己主仆情深的娘娘徹底抛之腦後。
……說好跟她同生死的怎麽可以這樣!!小胖吞吞口水差點也跟着跑了。
皇上的臉色沒有半點異樣,似乎剛剛壓根沒在門口停下也壓根不知道她方才說了些啥。他方結束早朝便匆匆趕了回來,聽說她還沒起就親自過來看看。因着身上還帶着些熱氣,所以在門口立了片刻才進來,卻不想撞見了這幕。
杜阮阮衣服還沒換,立馬拽過旁邊的被子将自己裹起來,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鼓鼓的臉。他卻蹲在她身前,伸手碰了她瑩潤的面頰,渾然不覺般彎唇笑笑:“昨日是不是累着你了?”
噫!這個句子好污!
他手伸過來時杜阮阮不知怎麽下意識想躲,頓了頓才沒讓他看出來不對。心裏尴尬,臉上就有點笑不出來,幹脆順勢道:“……是有些累,陛下今日怎麽這麽早回來了,早朝已經結束了麽?”
不怪她這麽問,這些時日皇上總是很忙,每回早朝花的功夫也比之前多。聽見這話,他仍舊好像沒發現她的反常,勾勾唇道:“不知爲何,今日總是很想見你,便早些回來了。待會再去一趟禦書房便好。”
“……”
兩人在一起,尤其是她受傷醒來後,這樣的情話他說得一回比一回自然坦誠。眼眸裏總是躍動着明亮熱切的光,生怕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感情。杜阮阮也好想像以前那樣紅紅臉對他笑一笑,可是她真的是個小心眼的小胖。當察覺身邊這個男人或許還有什麽不爲人道的情史心上人瞞着她,抑或是在她之前他也曾經這樣小心地熱烈地喜歡過其他人……她就覺得心裏好酸好難過。
又嫉妒又羨慕,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強撐着生硬地轉移話題:“這樣麽……對了,沈公子已經出宮了麽?昨日還沒有好好向他賠禮道歉,我還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他帶回去。昨夜那樣匆忙,也不知道他休息得好不好……”
待對方的目光洞徹清明地在她身上停留半響後,喃喃自語的杜阮阮才發覺自己都胡亂說了些什麽。她有些懊惱地皺起眉,真的很讨厭自己現在這樣患得患失、又不敢開口問的樣子。而他眼神平和,依舊沒有發怒或是生氣,隻是反過來問她:“你之前見過硯從?”
杜阮阮深呼吸一口氣,發覺自己在他的注視下撒不了謊,呐呐道:“……有過一面之緣。”
皇上沒有言語,她不由解釋道:“還在尚衣局時有一回探親日,我出宮轉了轉,恰好遇上了沈公子。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沒料到這麽巧,他應當已經不記得我了。”
她莫名有些心虛,又覺得自己沒理由心虛。那件事隻是意外,她跟沈巍之後也沒了接觸。這麽一想她又理直氣壯起來,可仍蹲在她身前的皇上并未再追問此事。
他極少在誰面前折腰,卻毫不在意在她面前屈膝,容她用這個姿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直看到杜阮阮不好意思起來,丢掉了亂七八糟的心思面頰微紅地扭過頭去,他才問她:“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杜阮阮眼睛睜圓了一點兒,努力壓下去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故作無辜地看他。可他的反應比她還要平靜,再度開口:“我昨夜是不是說了什麽?”
那雙暗色的眼睛仿佛一片深不可測、望不到邊緣的海,無論是誰紮進去,都會讓那片緩慢湧動的波濤吞沒。
他的反應坦然平和,杜阮阮甚至懷疑他昨日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喝醉。她有一瞬的沖動想開口質問他,可那些話莫名堵在喉間說不出來。
——她還未能鼓足勇氣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問出口,他卻像已喪失了信心,輕歎一聲站起身來。
眼神有些沮喪,還有一些難掩的失落與難過:“你還是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
語罷,還不等她回過神消化完這段話,他眉目間的溫柔已然冷卻。
面色重歸平靜難掩失望的男人不再像之前那樣剖白解釋,也不再對她多說——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但也十分堅定,慢慢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盡管那表情充滿不舍,他仍是堅持轉過身,朝着與她全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
他不要她了麽?
他對她徹底失望了?
杜阮阮心髒仿佛叫人捏了一把,一瞬間窒息般快要厥過氣去。她呼吸急促起來,額上也滾出了汗珠,有好多話堵在喉嚨裏喊不出來,那麽多膽怯自卑紛紛湧上來,可這一切都抵不過一個念頭——
他真的要走!
好像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他在臨近門口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側着臉輕輕說了什麽,似乎是道别。她聽不進去也不能再往下想,直接跳下床飛奔過去一把撲在對方身上。
“我不是故意這樣的……在誰面前我都可以無所畏懼,隻有對你,我總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會讓你丢臉,會讓别人覺得你不好,然後……因爲這樣表現不好的我漸漸開始不喜歡我……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我還可以再努力……”
“……”
男人的動作在察覺背上漸漸滲過來的濕潤時僵在了原地。她勒在他腰間的胳膊那麽用力,說的話卻那麽低那麽沒有底氣,怕他生氣更怕他沒有反應。他想叫她不要哭,一顆心卻疼得發軟,像被浸在加了黃連的蜂蜜裏又苦又甜,語氣軟得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小姑娘已經哭成了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明明在氣我,還氣得要走……”
“……”男人沉默一瞬,原本因着這樣突然的告白有些情緒複雜,此刻卻無奈道,“我方才你說了,我還要去一趟禦書房,大臣們還在等我。等會兒便過來。”
方才好像是說了這個,但是她已經吓懵沒有聽見?哭成淚包的小胖:“……”
皇上叫她弄得半點脾氣也沒有,在她手勁稍稍放松時接着說:“我從沒有覺得你不好,是我做得還不夠。如果我給了你足夠的安全感,你定然不會這樣患得患失。乖,别哭了,待會兒眼睛又要腫起來。再去睡一會兒,等我回來。”
小胖臉上已經紅起來,再不知道說什麽好,于是吸了吸鼻子眼巴巴道:“好……”
這才弱弱地撒開手。
不想承認媳婦力氣太大所以自己剛剛差點被勒得背過氣去,陛下略緩了緩,才回身毫不嫌棄地在她額上親了一口,又安撫一句:“等我回來。”
這才轉而去臨幸已經在禦書房哭唧唧等了好久的大臣們。
被安撫下來的小胖望着他的身影松了口氣,總算想起擤了擤鼻子——
咦,她剛剛哭的時候是用什麽擤的?
“……”
……她擡頭最後看了一眼對方的背影。爲了不分手,小胖決定還是不告訴男胖友自己在他背上畫了一幅地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