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過年,我覺得一切都寡淡無味,再也沒有了往年在部隊裏的那股熱乎勁。
過了正月十五,堂哥他們商量着要走,叫我收拾東西,可偏在這個時候我祖母她老人家生了一場病,而且病的厲害,又恰逢是開春播種的時候,母親還要上山幹地裏的農活,父親要出去掙錢,就和九叔堂哥他們一道先走了,我隻好先留下照料着。
這中途下了一場雪,二叔過來看了祖母幾次,開了中藥,一個月後,天氣轉暖,祖母的病總算有了起色,一直到這年滿山桃花遍開的時候,祖母的病才好利索,能下床活動自如了。
我和父親通了電話,給九叔那邊打了招呼,便收拾行李,在堂哥他們的千叮萬囑之下帶了四十斤豬油,分成兩桶裝好,說是那邊生活艱苦,條件差,也買不着什麽東西,還要自己做飯吃,好長時間都吃不上什麽肉,想念老家的豬油補補,炒點油炒幹飯吃也是好的,最後上車的時候,我全身上下扛了不下百十來斤的東西,一路轉車别提有多辛苦。
不過想着很快就要和父親,堂哥他們會合了,很快就能賺錢了,一路上心情倒是還挺激動,坐着敞篷東風車一路從縣裏擠到市裏,下了車突然覺得兩眼一抹黑,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我這是第一次踏上社會,在部隊那會基本沒出過軍分區大院,這次又沒二叔在身邊,突然覺得很無助,這才後悔上次來市裏,光顧着降妖除魔了,竟沒跟二叔在市裏好好轉轉,這搞得人生地不熟的,竟不知何處下腳。
不過轉念,我心一想,老子是部隊裏出來的,又身懷師傅他老人家傳給我的絕世武功,合着也算得上武俠小說裏初出江湖的少俠了,怕個球。腳下的路該怎麽走,就繼續往前走。
我在人堆裏站了一會,背好包,提起兩大桶豬油,四處望了望,喊住走在我前面的兩個結伴而行的大叔,問他們車站怎麽走,兩人回頭問我要去哪,我說要去河北礦上,兩人看了看我說,去汽車站坐大巴就行,咱們也正好要去汽車站,走,都是老鄉,跟我們一起走,我答應道好嘞。
路上我們開始攀談起來,大叔問:“小夥子,你這挺年輕啊,這麽早就下礦啊?你這身子骨吃不吃得消哦?苦得很呢。”
我說:“沒事,這也是沒辦法啊,家裏窮,窮人的娃子早當家嘛,我在部隊裏幹過,身體壯着呢,這點苦,吃得消。”
大叔說:“诶喲,部隊裏當過兵,了不起呢,那身體,是沒問題,頂得住。”
我問大叔:“你倆是幹啥的?這趟出門到哪裏去啊?”
大叔笑笑,其中一個說:“準備到南方去看看,以前也在礦裏幹過,哎,吃不了那個苦啊,到南方找點輕松活幹幹。”
我問礦裏怎麽樣?好不好幹?大叔說,簡單,下力氣的活,小夥子你當過兵,氣力身體都沒問題,下力氣就行啦。
我們走了一段,兩個大叔又問我這背的帶着的都是啥,我看兩人挺熱情,又是老鄉,就一五一十說了,帶了衣服,花生土特産,還有兩桶豬油,帶過去給堂哥他們補補,兩個大叔一笑,說我這小老弟對哥叔還挺有心,說看我這背的提的也辛苦,他倆帶的行李不多,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到車站的路走過去還遠,提議幫我分擔點。
我就同意了,約莫走了半個多小時,到了車站買票的地方,我先放東西,兩個大叔去問票,回來說幫我也問了,說是最快一趟車也隻有天黑的,票台上沒得票了,估計是個黑車,這會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隻能先等。
我看兩個大叔對我挺照顧,又是老鄉,信得過,那等就一起等等呗,我看看表,已經下午四五點了,到天黑倒也沒兩個小時,快的很,我把東西放好,同兩個大叔一起坐在地上,靠着背包等,這一天路上的勞頓,一坐下來就困的不行,兩個大叔看我直點頭,就說,小夥子睡會呗,咱倆在這幫你看着東西,放心,沒事的,我說好,那謝謝兩位叔叔了。
我睡得正香,感覺有人在動我的腿,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大媽正在拿掃帚把戳我,喊我說:“诶,小夥子,醒醒,小夥子醒醒,别妨礙我做清潔衛生……咱們這要關門了,出去找個地方睡去啊,要關門啦!”
我往四周一看才發現天黑了,兩個大叔不在,我也沒在意,站起身來,背了包要走,才發現少了東西,再一細看,兩桶豬油不見了。
我連忙問大媽我的豬油呢,大媽翻了一個白眼說我哪知道,我又問跟我一起的兩個大叔呢,大媽停下手中的掃帚說走了啊,早就走了啊。
我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那兩個大叔老鄉一場就是爲了這兩桶豬油,頓感人心險惡,再一問,這根本沒有到河北的大巴,大媽叫我去火車站看看。
我一想也隻能這樣了,先到省城吧,省城肯定有車,我對省城也熟點。
大媽也熱心,給我指了路,我順着人民路走了半個多小時,就到了火車站,雖說丢了這兩桶豬油,但走起路來反倒一身輕松,很快忘掉了被騙的不愉快。
到售票處順利買了一張晚上十點多的票,要到第二天淩晨三點多才能到,此時時間還早,但我以前早有聽聞說火車站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很不太平,加上下午的教訓,爲了免生事端,我決定馬上進站,剛走到廣場上,卻聽見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回過神,頓覺饑腸辘辘,才想起來這一天從家裏出門到現在,還滴水未進,此時恨不得有一大碗白米飯擺在我面前,狼吞虎咽。
我四周看了看,火車站對面倒是有不少餐館,去吃個飯應該不至于有什麽事。這人是鐵,飯是鋼,想到這我的腿已經邁了過去。
我轉了幾家,最後選了家和我們縣同名的小餐館,老闆問我要吃點什麽,我說來碗幹飯,老闆,老闆看看我說,你是要油炒幹飯吧?白幹飯可不賣的啊,我說好,老闆又問加不加雞蛋啊?我說不了,老闆進了廚房涮了鍋,又補充說,我這可是豬油炒的,要加一塊錢的呢,先跟你說清楚,三塊錢一碗,我答應好,坐下來扭頭朝他竈台上看了兩眼。
這不看還好,一看發現他竈台上擺的那兩個桶,不正是我帶的裝豬油的那兩個桶嘛,那老闆正在桶裏面舀油下鍋給我炒飯,我過去一問,他告訴我這兩桶油,他可是正兒八經花了二十塊錢買的,我又問在哪買的,老闆說兩個路過的老鄉賣給他的,兩個老實人被人騙了路費,這才把兩桶自家煉的正宗豬油賣給我,換點錢用,兩個人本是要下礦下力氣,這豬油可是好東西,兩個人當寶貝似的,要不然還真舍不得呢,這年頭吃虧的都是老實人啊,哎!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該死的騙子,反倒自己拌起了受害者,裝起了可憐。
我問老闆:“他們人呢?”
老闆一笑,給我使了個眼色,看向店門外斜對面:“到那兒去了,你後腳來,他們前腳剛走,肯定是進去了!”
“進站了?”
“去了那兒!進什麽站?哪有這麽快辦完事?”
我有些不解的問:“他們去那是什麽地方?辦什麽事?”
“雞窩,野雞窩!你沒出過門的吧?小夥子,他們找野雞婆去啦,這不是剛在我這換了錢嘛。估計也是被騙子氣得火大,瀉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