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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平仲在扈從們的簇擁下大步走進了鷹崖堡。
堡内火光沖天,黑煙滾滾,西夏人的屍體随處可見,空氣中彌漫着的一股難聞的焦糊味。熙河軍的将士們正蜂擁而入,火速搶占有利地形,準備阻擊敵人的反撲。
姚平仲登上了堡寨的城樓。瞿進、劉正彥躬身迎接。姚平仲面帶笑容,沖着兩人揮揮手,然後走到牆垛邊上,擡頭望向遠處湮沒在黑暗中的山巒。八十裏之外就是西涼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早上,黨項人的軍隊将飛速反撲,一場惡戰将就此展開。
“告訴你們的部下,再辛苦兩個時辰,盡快恢複堡寨的防禦設施。天亮後,你們撤下去休息半天。”姚平仲轉身望着瞿進、劉正彥說道,“我要讓主力即刻休息,以便在明天上午有充沛的體力迎戰敵軍。”
瞿進、劉正彥躬身領命。
“傳令各将主帥馬上到帥營議事。”
姚平仲把帥營安置在堡寨後方的山林裏,寅時一刻左右,熙河軍七個将的主帥先後趕到帥帳。熙河軍的編制是十一個将,經過年年征戰之後,雖然十一個将的編制依舊保留,但兵力卻減少了一半以上。這次除了四個将分别鎮戍西甯、積石、河、洮等邊境州軍外,其餘七個将全部進入了河西戰場。姚平仲留一個營(指揮)戍守仁多泉,其餘主力全部越過了雪山。
各将主帥都很興奮,圍坐一起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在這之前,沒有人會預料到可以攻占鷹崖堡。仁多泉城和雪山要隘是戍衛涼州的兩道屏障,黨項人自從宋軍攻占河湟後便果斷築城建關,以重兵戍守。當年劉法攻打仁多泉城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此後也曾試圖翻越雪山,但在黨項人的阻擊下,寸步難進,然而,誰會料到,七八年後,熙河軍竟然勢如破竹,連續攻占了仁多泉城和雪山要隘,一直殺進了河西,逼近了西涼府。
姚平仲站了起來,兩手虛按.幾下,示意衆将安靜下來,“你們告訴我,我們爲什麽突破了雪山,殺進了河西,像利箭一般狠狠插進了黨項人的??膛?”
衆将七嘴八舌,東拉西扯了一番,.誰也沒有說到重點。瞿進和劉正彥坐在一起,互相看看,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擔憂。姚平仲一意孤行,擅自出擊,雖然取得了驚人的戰果,但破壞了李虎的整個西北攻略,後果可想而知。
“你們都沒有說對。”姚平仲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們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戰果,是因爲大帥在駱駝河重創黨項人之後,西夏實力驟減,西北形勢已經徹底改變了,西北戰場的主動權已經被我們牢牢控制。”
帳内頓時安靜下來,熙河諸将認真聆聽。
“我們設想一下,假如河北沒有爆發叛亂,假如女真.人沒有南下入侵,假如西北軍主力都在陝西,那麽前年大帥在駱駝河重創夏軍之後,黨項人還能支撐多久?當時大帥和折彥直使相已經在賀蘭山下會合,河西、朔方方向的夏軍主力已經趕赴賀蘭山戰場,這時種帥和姚帥假如在喀羅川一線東西夾擊,乘勢奪取朔方,直殺河西,合圍賀蘭山,那麽黨項人還能支撐到今日嗎?”
這僅僅是假設而已,沒有什麽意義。帳内衆将不以.爲然。
姚平仲臉色轉冷,接着說道:“女真人入侵,種帥和.姚帥率軍勤王,大帥和折彥直使相更是匆忙率軍後撤,黨項人因此逃過劫難,但我們的士氣和信心卻因此遭到了沉重一擊。”
“士氣,信心……”姚平.仲突然厲聲吼道,“告訴我,在攻克鷹崖堡之前,你們有沒有一往無前的士氣?有沒有必勝的信心?有沒有?”
衆将羞慚無語。沒有,他們的确沒有信心,他們的思維還停留在過去,當他們攻克仁多泉城和挽弓口的時候,他們認爲是運氣,所以當姚平仲下令火速翻越雪山殺進河西的時候,就連瞿進這樣的猛将都極力勸阻,原因很簡單,就是沒有信心,擔心大軍受阻于雪山,損兵折将,繼而丢掉了來之不易的戰果。
“事實證明,我的決斷是對的,我之所以敢于火速翻越雪山殺進河西,就是因爲我清楚地看到自駱駝河大戰之後,黨項人實力大損,元氣大傷,已經難以爲繼
了。去年底,他們入侵我陝西,但結果如何?我陝西隻有十萬西北軍,而且半數由昔日的廂軍、鄉兵和土兵組成,戰鬥力和往日根本無法相比,這種情況下,黨項人被我們擊敗了,由此可見,黨項人的實力和往昔相比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姚平仲這番話非常有道理,讓帳内諸将霍然醒悟,思路即刻從過去的桎梏裏擺脫了出來。我西北軍今不如昔了,但黨項人也是今不如昔,而今日這一仗,西北軍有虎烈軍主力相助,黨項人卻沒有任何援兵,雙方實力此消彼長,戰争勝負一目了然。
衆将表情的變化一一落在姚平仲的眼裏,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早在一個多月前,各戰場就在集結兵力,黨項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相應的也要做出兵力調整以防備我大軍的攻擊。喀羅川曆來是雙方征戰的焦點,而仁多泉城對喀羅川戰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按道理黨項人肯定要增兵仁多泉,但結果大家都知道,我們勢如破竹,一直殺到了河西。”姚平仲用力揮動着手臂,語調激昂,“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黨項人的兵力嚴重不足,他們在排兵布陣的時候捉襟見肘已經難以面面俱到,他們已經無法抵擋
我們的攻擊,黨項人的敗亡之期指日可待。”
衆将的士氣驟然高漲,一個個被姚平仲的話所激勵,戰意盎然。
“殺進涼州,血屠涼州府。”瞿進一躍而起,扯着嗓子放聲狂吼。衆将紛紛響應,帳内頓時殺氣沖天。
劉正彥望着面孔漲紅、熱血沸騰的姚平仲,苦笑搖頭,他不得不承認,這位西北悍将太厲害了,短短幾句話,就把一幫熙河戰将變成了殺氣騰騰的野公牛。姚平仲的分析和判斷都有道理,他此刻的激勵更是及時。熙河軍犀利的一擊可以說正中黨項人的要害,黨項人勢必反撲,接下來是連番血戰,高昂的士氣和必勝的信念将成爲熙河軍堅守河西的最大保證。
姚平仲走到了地圖前,手指西涼府,“大家都知道,我們隻要攻占了西涼府,就等于一刀插進了黨項人的心髒。這時候,我們不但切斷了河西和朔方之間的聯系,也切斷了河西和賀蘭山之間的聯系,更重要的是,我們斷絕了黨項人退守河西的希望,所以,接下來,這裏将有一番激戰。”
姚平仲的手在地圖上的西涼府和鷹崖堡之間劃了一條線,“我們距離西涼府隻有八十裏了,我希望大家一鼓作氣,今夜殺到西涼府,拿下這座城池,把刀插進黨項人的心髒,給他們緻命一擊。”
說到攻打西涼府,衆将的頭腦逐漸清醒了。鷹崖堡不過是個堡寨,戍卒一千兩百多人,但西涼府可是河西重鎮,守軍沒有一萬也有好幾千,僅憑缺少糧食武器和支援的熙河兩萬軍隊就能打下西涼府?
“我認爲西涼府的守軍嚴重不足,我們有絕對的把握拿下這座河西重整。”姚平仲從容說道,“我們十八日開始攻打仁多泉城,西涼府應該很快得到消息,這時候就算西涼府沒有軍隊支援仁多泉,最起碼也要加強鷹崖堡的防守力量,但大家看到了,我們順利翻越了雪山,攻占了鷹崖堡,這足以說明我的判斷沒有太大錯誤。”
“諸位請看……”姚平仲手指地圖上的宣化府,“目前能夠支援西涼府的隻有甘肅軍司。朔方的卓?和南軍司要鎮戍喀羅川,賀蘭山方向的
軍隊要防備代北的契丹人和河東陝西各路宋軍的攻擊,他們自顧不暇,分身乏術,所以在未來一段時間,我們的對手主要是來自甘肅軍司的回鹘人和鞑靼人。”
“宣化府和西涼府相距六百餘裏,如果十九日西涼府快馬求援,那麽最遲二十二日,甘肅軍司的援軍就可以出發了,今日或者明日他們就能抵達西涼府。”
姚平仲轉頭看看帳内衆将,問道:“如果你們是甘肅軍的主帥,請問你們在接到求援的時候,會認爲西北軍有能力突破雪山嗎?”
“不可能。”高勳馬上說道,“西北軍從來沒有突破過雪山防線。另外,這幾年西北軍損失嚴重,黨項人知道我們的底細,不會想到我們會迅速殺進河西。”
“我也是這麽想的。”姚平仲笑道,“假如甘肅軍司對這個求援不夠重視,那麽,第一,他們援兵出發的時間可能要推遲,第二,他們援兵的數量不會太多。”接着姚平仲用力拍了一下案幾,“由此可以推斷,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攻打西涼府。”
“姚帥,我們沒有足夠的攻城器械,而且将士們長途跋涉,連日作戰,已經疲憊不堪,如果強行攻城,恐怕難以達到目的。”劉正彥知道姚平仲已經難以抵擋攻克西涼府的誘惑,但此刻如果任由其強攻城池,必将給熙河軍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是以劉正彥急忙勸阻。
姚平仲一臉傲氣,眼睛裏更是露出幾分不屑,“你是不是以爲我要強攻西涼府?”
難道不是嗎?劉正彥疑惑地望着他。
“我不會愚蠢到用兩萬人去打一座河西重鎮。”姚平仲沖着衆将招招手,“都過來,我告訴你們怎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