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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直昌坐到榻上,伸手拍拍李虎的後背,問道:“你說大宋人至今不能認同你和虎烈軍,到底是哪些大宋人?”
李虎聽出範直昌話裏有話,随即坐了起來,“大宋士人,他們一直稱呼我們北方漢人爲漢兒,漢虜,硬生生地把我們分裂出中國,這幫人是我們最強勁的對手,也是叛亂的主要力量,但問題是,我在中土建立王霸大業,在中土治國,就不能不依靠他們,不能不得到他們的認同,這是最令人頭痛的事,也是短期内根本解決不了的事。”
“這是你的看法?”範直昌問道。
李虎點點頭,“我至今推行的變革尚沒有觸及到商賈的利益,也沒有觸及到僧尼的利益,更爲大宋百姓浴血厮殺,所以大宋的商賈也罷,普通百姓也罷,包括那些僧尼,還不至于聽說我獨攬權柄就立馬叛亂,但大宋士人遍布天下,上至朝堂,下至山野,都有他們的存在。這些人擁有相當大的權威,隻要他們帶頭鼓動,那造反者很快就遍及天下,我即使是個空前絕後的大英雄,也會迅速變成空前絕後的大奸賊。”
“我也曾想過設法拉攏士人,但大宋士人太多。大宋的鄉縣府有大大小小的學堂,京師有國子監和太學,各地還有成百上千的私家學堂、書院,可以想象,大宋的士人有多少,而且這些士人還從師于不同的老師和學派,不要說我個人,就是朝廷也無法滿足這麽多士人的利益需求。”
“如今朝廷以新關學爲官學,關學弟子的仕途因此得以解決,所以我得到了關學士人的擁戴,但諸如新學、洛學、朔學、蜀學各學派的士人卻被朝廷拒之門外,無形當中我得罪了這些學派的士人,我的仇人太多啊。”
範直昌微笑點頭,“那麽我問.你,關學弟子有多少?他們能滿足朝廷的需要嗎?”
“這當然不夠。”李虎說道,“目前除了.元佑黨人和他們的門生弟子,以蔡京爲首的新黨人士和他們的門生弟子,還有東南叛逆的門生弟子外,其它士人都有機會進入朝廷和各級府署。”
“這些士人是否包括新學、洛學、.朔學和蜀學等各
大學派的弟子?”
“這當然包括了。”李虎說道,“黨锢的對象不是學派,而.是朝堂上的政敵和他們的門生弟子,各學派的其它弟子不過是受到牽連而已。”
“那麽,是黨锢對象的門生弟子多,還是各學派的門.生弟子多。”
李虎聽明白了。在大宋,絕大多數的文士終其一.生都在讀書,參加科舉,以便考取功名,走上仕途,隻有極少數的一部分士人把畢生精力用在研究學問和教授學生上。比如關學第二代大儒李複,同樣熱衷于仕途。像李複這樣的大儒其實和普通士人沒什麽兩樣,不過熱衷仕途到了他們這一級的大儒嘴裏,就是學以緻用、報效國家了,不再是那種貪圖功名利祿的庸俗嘴臉。
範直昌的意思.是,李虎把事情想錯了,就目前新朝廷的取士對象來說,李虎的黨锢政策雖然遭到了一部分士人的仇恨,但滿足了大部分士人的需要,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取士的公平和公正。
過去,朝廷取士,被既得利益團體的官僚階層霸占,普通士人若想走上仕途,隻有走科舉這條路,但即使你中舉了,同樣要走上層路線,否則一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機會,比如宗澤,一輩子做小官,到老了,換了皇帝了,才獲得了升遷的機會。宗澤其實也算幸運的,好歹做個小官,大宋曆朝都有相當一部分舉人一輩子都沒有獲得實職的機會,空有一身學問,卻郁郁不得志,潦倒一生,原因就是沒有門路,沒有靠山。
現在是亂世,天下又三分,新興霸主改朝換代,舊的官僚階層和依附于他們的門生弟子都被掃地出門,新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正是舊日那些沒有出頭之日的士人大顯身手的機會,所以不論是長安,還是各地路府,士人即使沒有認同李虎和來自北方的漢人,但同樣也不至于背叛,背叛的代價太大,這些人承受不起。
“你看看幽燕、河北和山東那些被女真人占領的地區,有沒有士人造反?錢定功、劉豫這些大宋臣子甚至認賊作父,幫女真人攻打汴京,屠殺同胞,爲什麽?“範直昌嘲諷道,“大宋的官學教育從立國開始就出了問題,一百多年後的今天,大宋士人早把儒學的忠
孝仁義禮丢到了腦後,他們心裏隻有利益,眼裏隻有錢财,爲了利益,爲了錢财,他們可以背叛自己的國家,背叛自己的君主,背叛自己的親人,背叛自己的良心,甚至心甘情願做蕃虜的狗。”
“你看看,在幽燕、河北和山東抗金的都是哪些人?百姓,普普通通的百姓,大字不識的百姓,飽受大宋官僚欺壓的百姓,他們在中國最危急的時刻,赤手空拳,保護自己的國家,保護自己的君主,保護自己的親人,他們才是大宋真正的脊梁。”
李虎至此總算聽懂了,大宋士人根本不足爲慮,真正威脅到李虎和虎烈軍的不是這些大宋士人,而是大宋的百姓,隻要讓大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滿足大宋百姓的需求,就沒有叛亂,更沒有人造反。
李虎精神大振,一掃先前的頹廢,大手猛拍範直昌的後背,“兄弟,說得好,說得好,聽君一席話,甚讀十年書啊。”
“堅持變革,堅持按照我們的思路變革,堅持國強民富的變革策略,利用天下大變一切百廢待興的大
好機會,堅定不移地推行和實施變革,我們一定能統一天下,一定能給中土帶來和平和穩定。”範直昌揮舞着手臂,激動地說道,“爲了确保變革的成功,你一定要牢牢控制權柄,一定要做攝政王,隻有這樣才能讓百姓看到希望,才能實現王霸大業。”
李虎卻沒有任何激動之色,範直昌這番話沒有解決實質性問題,因爲朝廷的财政危機依舊存在,财經制度變革迫在眉睫,而若想滿足國庫需要就要大量征繳賦稅,這顯然要橫征暴斂,要剝削百姓,所以,叛亂的危機依舊沒有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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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直昌穩定了一下情緒,問道:“總帥認爲,如果有叛亂,應該在哪些地方率先爆發?”
“我做攝政王,野心暴露,如果士人都像你說的一樣,不敢公開背叛我,那麽接下來,我要推行變革,首要變革的對象就是财經制度。”李虎說道,“财經制度改革牽扯面極大,直接牽扯到士、農、工、商的利益,稍有不慎,百姓就會造反。”
“西北貧瘠,中原戰事不斷,川蜀和荊湖是朝廷主要的财賦征繳區,如果爆發叛亂,川蜀和荊湖首當其沖。川蜀和荊湖一旦亂了,朝廷财政崩潰,西北軍極有可能乘勢而起。”李虎眉頭緊皺,憂心忡忡,“财政危機需要改革财經制度,财經制度的改革又勢必危害百姓利益,而百姓一旦造反,西北軍就要乘火打劫,這幾件事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隻要任何一個環節出現錯誤,滿盤皆輸。”
範直昌連連點頭,“那麽,總帥在财經制度變革上的原則是什麽?”
“當然是絕對不能損害百姓利益,農、工、商,任何一個階層都不能損害。”
“那這樣一來,财經制度的改革,包括賦稅制度的改革,雖然會受到百姓的歡迎,但會導緻賦稅收入驟減。”範直昌說道,“從蔡京主政以來,朝廷賦稅收入不斷增加,都是因爲朝廷橫征暴斂,以損害百姓利益爲代價,如今你要反其道而行之,賦稅收人必然減少。賦稅收入減少,而朝廷開支卻增大,雖然現今軍隊保持在四十萬,朝廷和各級府署機構也精簡
合并,官員大量減裁,各種不合理的調撥費用也全部停止,但因爲整體賦稅的銳減,朝廷必然入不敷出,财政危機不但不會緩解,反而越來越嚴重。”範直昌搖頭苦笑,“總帥,沒有錢糧,我們拿什麽打仗?拿什麽統一天下?”
“我有個設想。”李虎說道,“我打算把西北、川蜀和荊湖的巨商富賈請到長安來,請他們和朝廷共同商議财經變革制度。”
範直昌眼前一亮,頓時明白了李虎的用意,“總帥打算從這些巨商富賈的手裏賒借錢糧?”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本着互利互惠的原則,憑借着雙方的智慧,總能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滿意的解決辦法。”李虎說道。
範直昌想了一下,說道:“但是,這可能會影響到變革原則,甚至影響到普通百姓的利益。”
“隻要在短期内不損害普通百姓的利益,那麽這個制度就可以用。”李虎說道,“等我解決了黨項人,平定了東南,朝廷的
賦稅收入增加了,國力增強了,我就可以再次修改财經制度,前提依舊是不損害普通百姓利益。”
“國家利益不受損,普通百姓利益不受損,那誰的利益受損?”範直昌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