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天子一行到達洛陽。
西京洛陽雖然曆經戰火,但規模依舊,做爲陪都非常合适。洛陽國子監、嵩山書院都是大宋數一數二的官方、民間高等學府,同時也是二程洛學、司馬朔學、象數學和其它學派的名士大儒集中之地,學術氣氛非常濃厚。
新朝廷急需賢能以充實内外諸府,洛陽才俊之士正好成爲首選,但宰相李綱、副相黃涉卻在這件事上産生了分歧。李綱急于重建東西兩府、三司、台省等内外官署,所以奏請皇帝,不拘一格選拔人才,賢者用之,而黃涉則堅決反對,認爲新朝廷的建立要遵循變革、中興兩大原則,重建内外府署和選拔人才同樣要遵循這兩個原則,不可操之過急,更不能馬虎了事。
兩人的争執鬧到了皇帝那裏。皇帝現在要韬光隐晦,免得被李虎殺了。現在李虎殺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他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關鍵時刻丢掉性命,所以他把腦袋一縮,說這等軍國大事必須由李大帥處置,一推了之。
兩人随即趕赴大元帥府。李虎現在把精力都放在軍事上,政事基本上交給兩位宰相了,他相信李綱和黃涉肯定能處理好,誰知兩人很快産生了矛盾。當年在虎烈府,政事都由黃涉一個人說了算,現在黃涉屈居李綱之下,心裏本來就不舒服,但這裏是大宋,李綱肯定要做宰相,黃涉想問鼎相位,至少要五六年之後,而且還要政績。黃涉跟了李虎十年了,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落魄的跛子,他的雄心和李虎一模一樣,都是立志要做一番大事,要王霸天下中外一統,所以他對未來的構想和李綱對未來的構想有很大區别。李綱要中興大宋,黃涉要助李虎王霸天下,在将來,李綱如果成爲阻礙,勢必要被李虎拿掉,因此黃涉非常強勢,他這個副相比李綱這個宰相更有權勢。
兩人到了大元帥府,李虎聽兩人把各自的理由講了一遍後,一張臉頓時就冷了下來,“李相公,我對變革的設想,你沒有聽懂嗎?”
早在汴京第二次兵變之後,.李虎就向李綱、劉延慶、折可求等人說到了新變革和以關學做爲變革理論基礎的想法,随後又與皇帝、李宗振、秦桧等人多次探讨,并得
到了皇帝的認可,所以在這次朝廷重建上,很多基礎國策必須做出調整,而這都需要等待關學大儒李複的到來,然後共同商讨。
李虎決定返回洛陽後,随即請皇.帝下旨,急召李複、趙明誠夫婦和陝西秦鳳、永興軍兩路轉運使馬擴、河東路轉運使張孝純趕赴洛陽,共商國事。李虎打算修改大宋官制“地方放權、中央集權;官僚分權、皇帝集權”這個基礎,這是大宋國祚賴以生存的基石,隻要把這個根基撼動了,大宋的新變革才能真正走上正軌,才能避免重蹈王安石變法失敗的覆轍。
李綱顯然對此有所預料,所以.到了洛陽後,急不可耐,馬上就要按照大宋官制重建内外府署機構和任命官員,如果他搶先把朝廷的架構搭建成功,那李虎再想對官制進行大規模的修改,阻力就非常大了。
“總帥,我們沒有時間啦。”李綱以“總帥”稱呼李虎,意在.拉近雙方的關系,但李虎不爲所動。李虎對他的印象根深蒂固,從小聽《嶽飛傳》長大的,李綱在他的影響裏就是個大忠臣,但因爲主戰,策略激進,被排擠出朝廷,一輩
子郁郁不得志。這種人輕易不會背叛大宋和大宋的皇帝,将來極有可能成爲李虎王霸大業的阻礙,所以李虎現在用他,就如同現在他要挾天子号令天下一樣,是爲了打基礎,不過李虎對他抱着一絲幻想,李虎實在不願意對這樣的人下手,希望通過一系列的變革在改變中土的同時,也改變李綱這個人,把他打造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我不同意的理由,黃相公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再贅述。”李虎說到,“新朝廷的組建,遵循的原則就是‘變革’和‘中興’,這一點毋庸置疑。”
“?水先生、趙先生和李先生馬上就到洛陽了,‘變.革’和‘中興’的策略、理論我們随後拟定,在這之前,朝廷内外府署的組建有幾個原則,一是朝廷和地方大員必須由虎烈府、西北将門和關洛士人組成,其中關洛士人主要以關學弟子爲主,其它學派可以在不重要的位置上妥爲安置。”
“總帥的意思,原.契丹大遼的官員要在新朝廷中占據一席之地,是嗎?”李綱眉頭緊皺,神情頗爲氣惱。說實話,他可以接受北方漢人,但實在接受
不了契丹人和大宋人同殿爲臣。
“我給了你一封名單。”李虎神情冷峻,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其中有耶律馬哥、蕭得裏底、韓?、李師夔、沈璋、田颢等人,這些人必須在新朝廷中占據顯赫的位置。”
李綱沉思良久,終于決定做出讓步。皇帝現在做縮頭烏龜,西北人現在嘗到了和李虎合神作書吧的甜頭,現在新朝廷就是武人的天下,文人士大夫們處于絕對的劣勢,這時候和李虎對着幹,勢單力孤,純粹找死,唯一的辦法隻有遵從李虎,同時尋機扳回劣勢,慢慢來,從長計議。
“除了這個原則以外,還有什麽?”
“現在花錢的地方太多,我們手頭又非常拮據,任何事都要從簡節約,所以新朝廷内外府署能合并的全部合并,實在不能合并的要内部精簡,總而言之,機構要少,官員要少,辦事效率要高。地方府署也是一樣,都要遵循朝廷的要求,合并機構精簡官員。”
李綱眉頭皺得
更深了。
“總帥,如此一來,朝廷和地方府署的日常開支是減少了,但各級府署的權力卻增大了,違背了地方分權和官僚分權這個基本國策。”
黃涉受不了了,沖着李綱就叫道:“李相公,現在是沒錢,是非常時期。蔡京的新政爲什麽蛻變?你說得很清楚了,三冗弊端、連續戰争消耗、皇室和朝廷腐敗,這些導緻财政拮據,最後不得不想方設法橫征暴斂。你連上奏議,把橫征暴斂的一些制度全部廢止或部分廢止,那麽很顯然,朝廷的賦稅收入會急驟減少,那麽,請問你拿什麽來養這麽多的府署機構和官員僚屬?難道朝廷要出爾反爾,再加賦稅嗎?”
李綱也是左右爲難啦。集權容易分權難,一旦機構合并權力集中,李虎的人又占據要害位置,那内外府署的大權實際上就控制在李虎手裏,他這個宰相做什麽事都橫生摯肘,尤其是皇帝和皇權,受損更大。皇權受損,皇帝的權威減小,那時候想扳倒李虎,難如登天。
李綱想了很久,想不出辦法來,無
奈長歎。形勢站在李虎這一邊,道理也站在李虎這一邊,而國策和相關政策也正在向李虎這一邊傾斜,将來,這天下就是李虎的天下,這就是時勢造英雄,自己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形同螳螂擋臂,根本阻止不了大宋覆滅的命運。
是要保大宋,還是要保中土?是要保大宋趙氏皇帝,還是要保中土千千萬萬的百姓?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來,李綱一直在思索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在返回洛陽的途中,在看到餓殍遍野的難民之後,他似乎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很模糊,他看不清,似乎也不想看清,他内心處在極度掙紮之中。
“還有其它的原則嗎?”李綱感覺自己的心很痛,痛得有些窒息,他把手輕輕按在心口上揉捏上,疲憊不堪地問道。
“堅決打擊可能會阻礙變革的所有學派,原則上不錄用這些學派的弟子在朝廷和地方任職。”李虎的口氣非常嚴厲,“我們變革的力度非常大,需要關學做堅實的後盾,而關學在大宋的影響力比不上二程的洛學,也比不上王荊
公的新學,甚至比不上司馬溫公的朔學,所以,不管是新黨,還是舊黨,都給我打下去,二十年内,不給他們翻身的機會。”
李綱駭然色變,瞪大眼睛望着李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虎此策和蔡京有什麽兩樣?小皇帝趙恒上台後,解禁了元佑學術,也赦免了諸如司馬光、張商英這些元佑黨魁,舊黨好不容易看到複出的希望,結果被李虎一句話再次打進了黑暗。趙楷登基稱帝後,把以蔡京爲首的新黨該殺的都殺了,沒殺的也都跟着老皇帝逃到東南去了,但新黨畢竟是變革派,在李綱看來,新朝廷還是要大力起用以研習新學爲主的文士,誰知李虎變本加厲,要把新學和新學弟子全部打壓到底,這樣一來,新朝廷的官學就要改爲關學,朝廷和地方官吏的選用也是以研習關學的文士爲主,二十年後,關學在中土儒學中脫穎而出,穩居霸主之位,其它學派望塵莫及了。
儒學是文士的飯碗,儒學學派中關學是金飯碗,那文士們當然趨之若骛了。李虎要把關學大力打造成新關學,打造成國策學術理論基礎,那麽,等到
新關學成爲天下文士研習的新儒學,新儒學把他打造成“神”的時候,他距離天下霸主的位置也就近在咫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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