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二十七日,洛陽。
這天上午,李虎登門拜訪趙明誠、李清照夫婦。
趙明誠四十多歲,身材削瘦,三绺長須,風神俊朗,儒雅溫恭,一看就是個做學問的,和那種整日混迹官場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
因爲兩家之間頗有淵源,趙明誠夫婦和李長浩又是至交好友,所以見面之後,彼此感覺很親近,談話的氣氛非常融洽。
坐下來之後當然要叙叙舊。趙明誠對李長浩逃離汴京之後的事非常關心,問得很仔細。李虎真真假假,把十幾年的逃亡生涯大概講述了一下。趙明誠唏噓不已,而李清照更是淚水漣漣。接着趙明誠又問到了李虎這些年的經曆。李虎從巧遇馬擴說起,層層展開,最後趙明誠夫婦才知道,當今世上知道李虎身世的人已經不少了,而且都是相當有份量的人,當今皇帝,兩位公主,李綱和宇文虛中位居宰執,而折家更是西北柱石,現在又多了趙明誠夫婦,但因爲李虎的身份太特殊了,這件事距離公開的時間還很遙遠,或者根本就不可能公開。
李虎請趙明誠元帥府幫助自己,趙明誠一口答應了。
“前些天,我曾對先生說過,望你們能幫我招攬一些人才。”李虎把西北形勢、虎烈府和元帥府當前面臨的困境詳細說了一遍,“虎烈府和虎烈軍的基礎是北方漢蕃,若想讓北方漢蕃融入大宋,讓大宋認同和接受北方漢蕃,需要一個過程,而在這個互相融合的過程中,西北的穩定至關重要。從目前形勢來看,要想讓西北穩定下來,發展起來先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政策而這套政策的拟制必須依靠大宋人,所以對我來說,當務之急是選擇和征募合适的人才。”
趙明誠點點,指指坐在身邊的李清照“我們商量了很久,覺得你在朝廷沒有解禁元佑黨人的情況下,把元佑黨人的後代請到西北非常不合适。”
李虎目露惑之色,認真聆聽。
“你的出現影響到了大宋的未來。”明誠繼續說道,“你是北方藩鎮,而現今大宋危機重重中興已經成爲共識,但中興的前提是穩定,穩定需要武力,而你的武力恰好可以幫助大宋中興,所以藩鎮必然要介入國政,但這是大宋祖制所不允許的宋絕不允許藩鎮幹涉國政,禍亂國祚。”
李虎想了片刻然醒。眼裏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趙誠夫婦把李虎當神作書吧了他們地孩子心對待。所以才說了真心話這句真心話卻讓李虎獲益匪淺。
大宋地策是以文制武。李虎請來地人都是大宋世家名臣之後。這些人一旦聯手。實力很強大。當他們借助李虎地力量重新控制權柄之後。第一個要對付地人就是李虎。藩鎮在大宋是不允許存在地。李虎這個藩鎮威脅到了大宋地安全。而事實證明李虎确實有威脅大宋地實力。那麽可以想象。大宋地君臣還能留下李虎?
“請叔父指教。”李虎恭恭敬敬地說道。
“大宋地現狀擺在這裏。國内動蕩不安。皇統頻繁更替。汴京權威受到了嚴重打擊。大宋國祚更是岌岌可危。這時有能力力挽狂瀾地也就是你這個藩鎮。”趙明誠說道。“你幫助大宋鎮戍了江山。那麽你這個西北王也就成了事實。汴京不承認也得承認。這樣一來。你就有實力幹涉國政。以強權和武力推行變革。中興大宋。”
趙明誠這句話地意思其實就是推測李虎可能要挾天子而号令天下。不過他沒有說得那麽直白而已。
汴京之所以認爲李虎對大宋的威脅最大,其實也是基于對當今形勢的預測。明擺着的事,李虎和虎烈軍已經占據了西北,進入了中原,能否保住大宋國祚,就要看李虎了。因爲女真人正在入侵,李虎暫時還不敢吞滅大宋,以免讓女真人漁翁得利,所以他肯定要先抗擊外寇,然後控制汴京,挾天子而号令天下。哪個皇帝願意做傀儡?趙氏皇帝做了傀儡還能保住天下?所以汴京全力防備李虎沒有錯,議和金國打擊李虎也沒有錯,當然了,汴京也可以創造奇迹,那就是信任西北軍,全力支持西北軍,在河北戰場上擊敗金軍,可惜大宋的君臣至死都要守着以文制武之策,對所有的武人都不信任,他們甯願把江山送給别人,也不願意把權力分享給武人,于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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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皺眉沉思。以強權和武力進行變革?那麽,采取何種政策?政策由哪些人制定?政策出錯了怎麽辦?
“元佑黨人案之後,以蔡京爲首的新黨把持朝政,推行新政達二十多年之久,但結果非但未能國富民強,反而把大宋推進了敗亡的深淵。”李虎問道,“叔父認爲,現在應該由哪些人出來主持變革?”
趙明誠笑笑,指着李虎說道:“在變革這個問題上,你必須換一種思路,否則必定要重蹈蔡京之覆轍。”
“大宋變法從仁宗皇帝景、慶曆年間開始,圍繞着變法的争論也就随之展開
場持續幾十年争論的核心則是‘國是’的理念問題。
國是?李虎頭一次聽到這兩個字,非常好奇。國是和變法理念有什麽關系?
國是并不是一般的國事,而是指治國的大政大策,而在國是的背後,卻是權力分配問題,也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共定國是。皇帝和上大夫們對于什麽是真正的“國是”,皇帝應該怎樣與士大夫們共定國是,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甚至有着嚴重分歧。
皇帝決定變法,但文臣中間有革新與守舊之争,變法者之間也有如何變法的争論,所以這時候“定國是”就成爲首要解決的問題,否則無法開始變法。“定國是”如何解決?“國是”制度化。
國是如何制度化?很簡單,比如新法,它不再是王安石個人的變革設計,而是神宗皇帝和士大夫們共定的“國是”。國是就是最高國策變法和皇帝、士大夫們的政治生命合爲一體容“異論相攬”,由此也成了士大夫之間黨同伐異的一個重要依據。
國是制度化了,了最高國策,那麽無論是皇權還是相權合法性都可以由“國是”提供,否則名不正言不順。一切政争、黨争也皆來源于“國是”,如果“國是”不能确定麽政争和黨争也就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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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明白了嗎?”趙明誠道,“大宋的黨争就是來源于‘國是’,‘國是’不定,新、舊兩黨勢必爲了争奪決策權而大打出手。‘國是’爲什麽定不下來?士大夫們隻能鼓吹變法不能發動變法,他們僅僅是思想領域的原動力。變法隻能由皇帝發動,皇帝是政治領域的原動力,隻有這兩股原動力合二爲一,變法才能開始,而‘國是’才能制定并将其制度化。”
“看看我大宋代變法,不管是慶曆變法還是熙甯變法終都以失敗而告終,歸究其原因是皇帝和士大夫們無法‘定國是’,說簡單一點就是無法合理分配權力。”
“變法最終都要以強權來推行法的具體實施則由宰相和一幫文臣們來操神作書吧,相權如果過度集中到變法的新黨手上,這顯然會影響到皇權,影響到國家的穩定和發展。蔡京就是一個例子,他和新黨人士最終主掌了權柄,權勢傾天,結果權力失去了制約和監督,貪污**橫行天下,新政迅速蛻變,國祚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敗亡。”
“皇帝和士大夫們在‘國’理念上有激烈的矛盾,這很正常。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哲宗皇帝和範仲淹、王安石、司馬光、呂惠卿、蔡确這些大臣在‘國是’理念上各有看法,結果導緻變法反反複複,黨争愈演愈烈。當今太上皇和蔡京在‘國是’理念上也有矛盾,蔡京四上四下就很能說明問題,每當太上皇的變法思路和蔡京的變法思路産生激烈沖突的時候,蔡京就下台,所以新政蛻變的責任不是蔡京一個人的,太上皇、蔡京和大臣們都有責任。”
李有些明白了。
變革不請一幫上大夫們拟制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就行了,它需要皇帝和士大夫這兩股原動力的結合,而變法若想成功,必須要解決“國是”,而解決“國是”的核心是權力分配,也就是皇權和相權的合理分配。從大宋變法失敗的教訓來看,必須讓相權進一步擴大,直接主導變法。
就李虎來說,挾天子而号令天下,未嘗不是以強權推行變法的一個好辦法。
“叔父,剛才你也說了,蔡京和新黨人士主掌權柄後,權力失去了制約和監督,導緻新政迅速蛻變。”李虎問道,“這個問題不解決,如何保證變革的成功?”
“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個問題。”趙明誠笑道,“大宋新舊兩黨之争,表面上是治國策略之争,但歸結到根源,卻是學術之争,也就是儒家各學派的思想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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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國是:源出于南朝範的《後漢書桓譚馮衍列傳》:
昔楚莊王問孫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爲國是也。”叔敖曰:“國之有是,所惡也,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獨在君,亦在臣乎?”對曰:“君驕士,曰士非我無從富貴;士驕君,曰君非士無從安存。人君或至失國而不悟,士或至饑寒而不進。君臣不合,則國是無從定矣。”莊王曰:“善。
願相國與諸大夫共定國是也。”
“國是”并不是一般的國事,而是治國的大政大策。
“是,則也”(《爾雅言》,而“則,常也”,“法也”(《爾雅》。“願相國與諸大夫共定國是也”中的“是”即爲則也,常也,法也,是國家長治的大政。“共,同也”(《說文解字》,即齊心協力的意思。這樣看來,共商國是,即可解釋爲“齊心協力地商定國家大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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