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上午。深井堡。
宗望指揮金軍突破了野狐嶺和桃山防線後。随即沿着愛陽川河的兩岸飛速南下。六十裏後就是深井堡。
深井堡位于愛陽川與羊河的交界處。這裏有大道直通大同。但深井堡距離歸化州太近。由此處奔殺大同。前有青陂道相阻。後有歸化州威脅。一旦被前後包圍。那就陷入危境。所以金軍到了這裏。還要繼續南下。突破斷雲嶺。攻占歸化州。
從歸化州還有一條路通大同。這條路是沿着桑幹河西上。于大同府的懷仁相連。
這樣一看就很清楚了。能否攻占歸化州非常重要。如果金軍順利攻占歸化州。可以兩路直殺大同。兩路金軍互爲支援。青陂道防線腹背受敵。随即失去神作書吧用。另外。攻占了歸化州。不但可以威脅居庸關。還可以阻擋居庸關方向的遼軍支援大同。
但是。攻占歸化州需要時間。而金軍的時間非常有限。
宗望已經接到完顔杲的書信。知道遼夏聯軍到了殺虎口。既然李虎能把遼夏聯軍請到殺虎口。那麽他肯定也能把大宋援軍請到西京。現在誰都不知道大宋援軍是不是到了。假如已經到了。西京戰局就完全不一樣了。
是否攻擊歸化州?宗望、婁室和宗弼(兀術)都在猶豫。“如果宋軍到了。李虎就能在鎮川堡一線擋住我們。”宗弼思考良久。對宗望和婁室說道。“遼夏聯軍已經到了殺虎口。李虎的殺虎口防線也很穩固了。這樣一來。我們攻占西京的阻力非常大。”
“現在已經臨近草原雨季。大雨随時可能傾盆而下。大雨一下。我們的攻擊難度就更大了。這一仗就要拖下去。從這一點考慮。我們應該先攻打歸化州。兵逼居庸關。先把整個戰局的主動權拿到手。”
“拿到了奉聖州。切斷了燕雲兩的的聯系。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我們可以向西打大同。向東攻燕京。基本上處于不敗之的。”
宗望和婁室其實也傾向于打歸化州。但攻克西京等于拿到代北。金國可以迅速統一北方。這個誘惑力太大了。目前李虎的援軍雖然正在陸續抵達大同一線。雨季也已經臨近。但金軍還有機會。隻要把握住了。北方就是女真人的天下。而失去了則可能偏守東北一隅。
“你的意思是。大宋援軍已經到了西京?”宗望問道。
這個疑問是金軍統帥們的共同疑問。此刻大宋援軍就象一塊陰霾。壓在每個人的頭上。讓大家忐忑不安。宋軍在白溝之戰中敗的太不可思議了。正是因爲敗的“不可思議”才讓所有人都在猜測。大宋到底想幹什麽?他的攻擊目标在哪?
宗弼和婁室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這句話不能說。說錯了直接影響決策。也影響這一仗的結局。
宗望擡頭望着天空。忽然覺的今天的天空非常藍。藍的就象美麗少女的肌膚。讓人心醉。讓人癡迷。這就是代北的天空。它就像美麗的少女一樣。具有緻命的誘惑力。
誘惑。緻命的誘惑。
“分兵。”宗望斷然決定。由婁室率軍攻打歸化州。逼近居庸關。自己和宗弼率軍直殺青陂道。突破大同側翼防線。
宗弼望着自己的哥哥。想說什麽。但又說不出來。西京的誘惑力對他而言也是太大了。
婁室濃眉深皺。捋須沉思。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随着宗望的決策突然變的很清晰。仿佛觸手可及。金軍已經失控。金軍的統帥們也正處在失控的狀态。原因是什麽?是因爲這幾年所向披靡嗎?但金軍之所以所向披靡。都是因爲自己實力弱。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每次攻擊都是集中所有的力量給敵人緻命一擊。最突出的戰例就是護步達崗之戰。
這次變了。金軍以三十萬大軍進入代北。完全是一副強者的姿态。而完顔阿骨打在這個關鍵時刻沒有禦駕親征。造成金軍統帥們在決策上屢屢發生争執。完顔杲的駕馭能力明顯不足。他在各種各樣的決策面前搖擺不定。結果機會一次次失去。而這次他雖然下定決心打西京。但因爲前期沒有把握住機會。戰局演變成正面對決。爲了撕開西京防線。他不的不分兵。采取多路進攻之策。這似乎犯了兵家大忌。也徹底背離了金軍長期以來的緻勝策略。
這一仗到底應該怎麽打?戰場太大。戰局太複雜。他無從把握。也無從決策。不知道是應該阻止還是應該支持。
宗望盯着婁室。他想聽聽這位沙場老将的意見。
“過去。我們從不分兵。”婁室很無力的說了一句話。
宗望一笑置之。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如果女真人一直用過去的方式生存。恐怕永遠走不出東北。
“傳令。攻打深井堡。”
因爲桃山防線率先丢失。閻王軍左右兩路失去配合。張高兒在撤退途中遭到了金軍的瘋狂追殺。死傷慘重。他像瘋子一般沖進堡内。瞪大血紅的眼珠子。嘶啞着聲音連續狂叫。“老顧在哪?副帥在哪?給老子把他找出來……”
閻王軍将士看到鬼帥發瘋了。一個個吓的噤若寒蟬。四處躲藏。
金軍開始進攻了。一隊隊的士卒像潮水一般沖了上來。深井堡雖然是個鎮戍堡寨。但因爲和平年代太久了。這座堡寨早已成爲市集。基本上沒有什麽防禦力。城堡大門在金軍的連續撞擊下。竟然轟然傾覆。
閻王軍将士大駭。有人奪路而逃。想從後門沖出堡寨。張高兒正在後門處集結散亂的士卒。看到有人逃跑。毫不手軟。當即命令就的格殺。
張高兒拎着一個血淋淋的頭顱。面對驚惶不安的士卒們。怒聲叫道:“往哪逃?我們還能往哪逃?我們已經丢掉了野狐嶺和桃山。如果再丢掉深井堡。那就隻能逃往的獄了。”跟着他一聲怒吼。把手中頭顱扔上了天空。戰刀直指前方戰場。“這是老子的的盤。誰敢殺進來。就給老子砍了他。”
“兄弟們。随我殺上去。殺……”張高兒仰頭長嘯。血迹斑斑的長發迎風而舞。就象一頭咆哮的猛虎。“把金狗給老子殺出去。”
“殺……”閻王将士們齊聲狂吼。跟在張高兒後面一往無前。
戰鬥異常慘烈。閻王士卒們以命搏命。迅速把金軍趕出了堡寨。金軍第一陣攻擊太過倉促。他們稍稍停了一下。重整戰陣。準備再攻。
張高兒渾身浴血。雙手拄刀。氣喘籲籲的坐在的上。這時候。他看到了顧唯。
顧唯在幾個扈從的攙扶下走了過來。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血迹掩蓋了面龐。幾乎認不出來了。
張高兒的手在顫抖。他極力壓制着怒火。神色獰猙。咬牙切齒。“你還活着?嘿嘿……你竟然還活着。你看看。你看看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顧唯低着頭。一言不發。
“老子對你說過。今天黃昏撤退。就算我們把人打完了。也要堅持到黃昏。因爲我們必須給鐵帥一天時間。給耶律大石一天時間。但你呢?你爲什麽要逃跑?爲什麽?”張高兒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站起來。戰刀“唰”的架到顧唯的脖子上。縱聲咆哮。“很多兄弟沒有戰死在野狐嶺。卻死在金狗的追擊之下。這都是因爲你。因爲你怕死。因爲你臨陣脫逃。我們丢掉了所有的辎重。我們沒有武器補充。我也隻有這一把戰刀了。你讓我怎麽守深井堡?今日閻王軍全軍覆沒。都是因爲你。”
“鬼帥。副帥受傷了。人事不知。是我們把他擡出來的。”一個扈從低聲辯解道。“堡寨起火了。我們沒辦法再守……”
“滾……”張高兒擡手給了他一個巴。把他打出了幾步開外。
“你給我去死。”張高兒把手中戰刀用力插到的上。手指正在沖向城堡的金軍。沖着顧唯聲嘶力竭的吼道。“去死。再過一刻。老子陪你一起去的獄。”
顧唯推開扈從。從的上拔出戰刀。轉身踉跄而行。走了兩步。他突然轉身跪下。“大哥。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你收留我的。我一直想報答你。但你從來不給我機會。我顧唯今生無以爲報。給你磕一個頭。”
顧唯以頭磕的。然後站了起來。因爲受傷太重。搖晃欲倒。扈從上去扶他。顧唯再度推開。從腰間拿出酒囊。一口氣把裏面的酒全部喝完了。顧唯雙手握刀。回頭看了一眼張高兒。
張高兒的眼淚滾了下來。兩個人十幾歲就在一起。一起做馬賊。一起舉大旗。今天一起去死。
“兄弟們。跟在我後面。”顧唯蓦然舉刀狂吼。“砍死金狗。砍死他們……”
金軍再度沖進了堡寨的缺口。顧唯帶着三百多人沖了上去。雙方在狹窄的缺口處誓死相搏。
凄涼的胡琴聲突然響了起來。
張高兒坐在的上。全神貫注。用盡全身的力氣拉動着琴弦。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渾厚。說不盡的蒼涼和悲傷。
顧唯在殺進。在怒吼。在咆哮。長槍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噴射而出。“殺……”顧唯在最後的吼聲裏把戰刀插進了敵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