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冷徹入骨。

李虎縮着腦袋，抱着雙臂，沒精打采地坐在鐵骊背上，心裏亂成一團。

如今形勢險惡，要想逃出天生，隻有趁着遼軍尚未齊集上京道，而金軍因爲擔心遼軍出爾反爾，尚未把主力從衛州方向調來懿州的短暫時間内，迅速從懿州方向突圍，否則大雪一下，行動不便，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遼金兩軍蜂擁而至，把義軍圍得水洩不通，上天無門，入地無路了。

但是，即刻突圍，也有緻命的地方。假如幾十萬人行至中途，大雪鋪天蓋地而下，那些混飯吃的因爲缺少禦寒衣物，很多老弱者可能被活活凍死，能夠活着到達黑山的那就算老天保祐了。

想到這裏，李虎不禁擡頭望向大山，心裏感概萬千。命運有時候真的很神奇，年初，自己随黑山軍北上逃進大山，那時正值春天，幾萬人擁進大山，馬上就安全了，大山就是保護神啦。現在，自己想再回黑山，卻無法得到大山的庇護了。

此刻翻越大山，正值冬天，如果大雪一下，即刻封山，所有人都被困死了，遼軍正好從容包圍，除非你逃到天上，否則幾十萬人藏在大山裏，坐吃山空，時間一長，不要契丹人打，自己就會因爲饑餓而投降，所以，要想南下，隻有走大路，跑得快的話，五六天後就能看到黑山了，然後再有個五六天，就能進入黑山腹地，最多半個月，就能安頓下來。半個月，老天爺啊，你能給我半個月時間嗎？

李虎愁雲滿面，黃涉更是滿臉陰霾，束手無策。

如今看來，隻有即刻突圍，把龍化那邊的人全部丢棄，并且利用他們拖住遼軍，給虎烈軍突圍争取更多的時間，否則，等金軍雲集懿州之後，想走都走不掉了，那時想走，隻能把幾十萬漢人拱手送給金狗，但那種事至死也不能做，假若你做了，你要麽趕快抹脖子，要麽幹脆連自己一起送給金人，給金人做狗吧。

“總帥，還是即刻突圍吧。”黃涉靠近李虎，小聲說道，“遼軍很快就要全部進入上京道，那時中京道遼軍将收縮防守，金人随即會從衛州方向調兵北上，如此一來，金遼兩軍就完成了對我們的包圍，到時局面會更加困難。”

在黃涉看來，李虎對跟在義軍後面混飯吃的人一向很反感，對龍化那幫老大們也是沒有任何好感，如果即刻突圍，正好一舉多得，既能把龍化的那幫老大丢掉，又能把山城這十幾萬百姓帶走，這樣不但可以減輕義軍的負擔，也無損于李虎的聲名，所以，想來想去，這招最好。

李虎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麽打算的。這個跛子的确合自己的脾氣，兩人常常能想到一塊，這非常好，志同道好，有默契，沒有矛盾，也沒有争執，做起事來也感覺很舒服，很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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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山城，百姓們遠遠看到李虎，紛紛下跪行禮，“虎王……”的叫喊聲此起彼伏。虎王好啊，不但給吃的，給喝的，給衣服穿，還打勝仗保護他們，這樣的庇護神到哪找去？當然要感謝了。

李虎一路招手緻意，笑意盎然，心情卻越來越沉重。在陣陣如雷般的歡呼聲裏，他能感受到這些人的真誠和期待，一股從未有過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突然從心靈深處湧起、迸發，然後融入血液，流遍了全身，李虎感覺自己的血熱了，感覺自己的心在澎湃，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淚水忽然盈滿了眼眶，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老爹，我現在該怎麽做？李虎擡頭望天，百感交集，恨不得放聲長嘯，發洩心中的苦痛。我可以抛棄他們嗎？我能抛棄他們嗎？不能，我不能抛棄自己的兄弟姊妹，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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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内，氣氛凝重。

毛軍、鐵鷹、羅思南、黃涉和柴雲五個人呆呆地望着地圖，沉默無語。

“從長遠來看，我們越早南下越有利。”李虎臉上的笑容很輕松，完全沒有山雨欲來的危機感，“你們從現在開始做準備，一切就緒後，我們就南下。”

羅思南遲疑良久，還是輕輕問了一句，“如果下雪……”

“下雪也走。”李虎的口氣不容置疑，“你要想盡所有辦法置辦禦寒衣物，即使是一件蓑衣，一雙草鞋，關鍵時刻也能救活一條性命。”

羅思南用力點了點頭。事已至此，逃出一個算一個，總比做蕃虜的牲畜強，不過，老爹怎麽辦？哥哥怎麽辦？黑山軍的兄弟們怎麽辦？還有雷霆軍、神龍軍、閻王軍，還有龍化城裏的那些漢人，都不管了嗎？

羅思南望着李虎，櫻唇輕顫，眼淚馬上湧了出來，“你要抛棄龍化嗎？”

大帳内的五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回答。這種情況下，自己都岌岌可危了，哪裏還顧得上别人的生死？

李虎瞅了黃涉一眼，叫他想個辦法應付一下。

黃涉骷髅眼一轉，計上心來，“羅帥啊，遼人想殺的是總帥，總帥一旦突圍，遼軍馬上就會調頭南下繼續追殺，如此一來，你老爹和其他各路義軍，還有龍化的那些漢人，隻要能及時逃到山上，肯定安能安然無恙。羅帥，你老爹，還有張閻王他們，那都是什麽主兒？打勝仗或許差那麽一點點，但若論逃跑，那都是行家裏手啊，所以你不必挂心，他們肯定沒事。”

這話雖然說的頭頭是道，但形勢瞬息萬變，誰知道李虎一走，上京道會發生什麽事？

羅思南越想越怕，黯然垂淚，走到後帳一個人哭去了。

李虎跟了進去，想勸兩句，但被羅思南一句話罵出來了，“你這個無恥的膽小鬼，自私自利的小人，你現在無情地抛棄自己的兄弟，将來你的兄弟也會無情地抛棄你，你不要以爲這樣逃出去了，你就能縱橫天下，不會，絕不會，從古至今，就沒有一個膽小鬼能建功立業。”

李虎臉色一僵，忽然想到一件事，馬上退了出來，站在地圖邊想了很久。

到底要不要去龍化？此刻龍化的幾位老大估計也在一起合計怎麽辦。遼軍已經殺來了，最快最安全的辦法當然是逃回山上，他們不可能來山城跪在自己腳下俯首稱臣，他們還沒有走投無路，還沒有落魄到一無所有的地步，假如他們棄城而逃，遼軍長驅直入，那麽我就危險了。此番突圍，首先要打懿州，打衛州，要和金人浴血厮殺，如果我攻擊受阻，遼人又從後方殺來，前後夾擊，那我就全完了。

“毛帥，我們什麽時候能出發？”

“五天後應該差不多。”毛軍想了片刻，說道，“此次南下關鍵是速度，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們的速度夠不夠快，所以我們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如果這幾天天氣有變化的話，那還要往後延遲數日。”

李虎沉吟不語。

這麽長的時間足夠龍化那幫老大逃亡了，而遼人的選鋒軍也能殺到龍化一帶，還有上京方向的耶律馬哥，他對我恨之入骨，攻擊速度肯定極快，如果我運氣不好的話，山城這裏還沒有準備好，遼狗大概就要從龍化那邊殺來了。不行，必須馬上去龍化，把那幫老大們穩住，讓他們替我抵擋一陣，他們即使要逃，也要等我開始突圍之後。

毛軍說得對，這次突圍能否成功，關鍵是速度，我的速度要夠快，同時遼軍的速度要夠慢，爲此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遲緩遼軍的攻擊步伐。

想到這裏，李虎斷然決定去龍化，“傳令，馬軍四将，即刻集結，随我去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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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内衆人霍然擡頭。

這個時候還去龍化？幹什麽？要救那幫老大？你把他們救出來，誰幫我們阻截遼軍？他們逃出來了，遼人也殺到了，虎烈軍還怎麽突圍？

“總帥，你要三思啊。”黃涉急忙勸道。

“我想過了，龍化必須走一趟。”李虎指着地圖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遍，“這幫土賊們打仗不行，但逃跑一流，如果遼軍勢不可擋，他們絕不會困守龍化，肯定是逃亡大山，他們一逃，我們就有難了。”

毛軍等人一想也是，這一點倒是疏忽了，既然已經決心突圍，當然要想得周全一點，不能隻顧頭不顧尾，再說了，求人不如求己，如其指望那幫土賊，還不如自己跑一趟，這樣也踏實。

“再帶一匹馬。”毛軍說道，“一人三馬，加快速度，早去早回。”

“總帥，盡量不要交戰，你帶着一萬大軍露個臉，遼軍必定膽怯，其選鋒軍勢必不敢孤軍深入。”柴雲說道，“以五天爲限，五天後，你一定要回來。”

鐵鷹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這小子長大了，有翅膀了，可以自由翺翔了。

黃涉剛想張嘴說兩句，李虎搶先說了，“你和我一起去龍化。”

跛子頓時傻了，痛苦不堪啦，都要哭了。最近一段時間自己東奔西跑，連個囫囵覺都沒有睡過，人都快散架了，你個豬頭還是不是人啊？就算我是一頭牲畜，你也要讓我歇口氣吧？

“快走。”李虎拿起兜鍪先走了。

羅思南追了出來，感動啊，眼淚“嘩嘩”流。這個男人對自己太好了，爲了自己，這個時候還去龍化厮殺，幸福啊。她抱住李虎，哭得都說不出話了。假如她知道李虎根本不是去救她老爹，而是爲了自己逃起來更安全，恐怕要恨得咬牙切齒了。

“等我回來，回來我就要煮飯。”李虎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

羅思南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時候不要說煮飯了，要什麽都給，爲了這樣的好男人，死了也心甘情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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