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一身白色儒服,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
有侍者低聲禀告。大石緩緩睜開眼,目光随即被羅思南吸引。
羅思南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大石,所以也好奇的打量着他,覺得大石長得英俊,氣質儒雅而高貴,眼神剛毅,很吸引人,比身邊的李虎看得順眼多了。
過了片刻,大石轉目望向李虎,微微點頭。李虎沖他招招手,“林牙,好久不見了。這位是虎烈軍主帥羅思南。”
有衛士端來兩隻錦凳放在竹椅對面。大石坐直身軀,伸手請李虎和羅思南坐下。
“林牙,這麽急着找我,有什麽事?”李虎開門見山,直接進入主題。
大石沒有說話,目光停留在羅思南的臉上,像是在欣賞美麗的風景一般,神情很專注。羅思南低首垂眉,嬌羞不安。李虎心裏火大,本想損大石兩句,但這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老實一點好,不就是看看美女嘛,給他看就是了,又不會掉一塊肉。
有侍者端上香茗、點心、時鮮水果。
李虎毫不客氣,抓起來就吃,不但吃相難看,還故意發出難聽的聲音,這樣猶嫌不足,嘴裏還是不是冒出兩句含糊不清的話,“直娘賊,有錢人就是會享受,夏天納涼有冰塊,冬天烤火有爐子,吃飯有山珍海味,吃完了還用這麽好的果子漱嘴……這都什麽世道?老子要造反,老子要造反……”
羅思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丢人,真是太丢人了,你就是裝裝樣子也要裝一下,好歹你是義軍總帥,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總要有點最基本的禮節吧?這算什麽?這不整個一無賴潑皮嗎?遼東義軍的臉,都給你一個丢光了。
大石忽然歎了口氣,“不要客氣,請用一點。”說完又躺下,閉上了眼睛。
羅思南的臉馬上變了,怒氣沖天,兩隻眼睛都要瞪掉了。李虎視而不見,隻顧埋頭找吃的,嘴裏塞着一塊點心,手上拿着一個鮮果,另外一隻手也不閑着,正趁着大石閉眼睛的功夫,往懷裏塞水果。羅思南那個氣啊,血都要吐出來了。
“嗯……”李虎好象才反應過來身邊還有一個大活人,他睜大眼睛望着羅思南,嘴裏含含糊糊的說道,“吃啊,快吃啊,愣着幹什麽?”
羅思南臉都氣青了,櫻唇微啓,咬牙切齒,無聲地罵道:“吃了去死吧……去死……”
=
大石有一種恐懼的感覺。
如果李虎是一個穩重踏實的人,自己會充滿自信,但李虎不是;如果李虎是一個街頭潑皮,自己也無須放在心上,但李虎也不是;坐在對面的這個李虎是李弘之子,是遼東叛軍的總帥,這種人放浪形骸,形同潑皮,隻能說明他的沉府非常深,什麽禮義廉恥對他來說都是假的,他隻要利益,有奶便是娘,這種人是真正的小人,而把大遼國祚的命運寄托在一個小人身上,無疑等于自殺。
然而,形勢不等人,時間不等人,這個險如果不冒,結果是一樣的,等到女真人蓄積了足夠的力量,和大宋南北夾擊,大遼國祚還是岌岌可危。兩者相比,權衡得失,這個險不冒也得冒。
大石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軀,望着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李虎,鄭重問道:“你需要什麽?”
“糧食。”李虎不假思索地說道,“我要糧食,要錢。”接着他反問了一句,“你要什麽?”
“我要你攻打懿州,馬上。”
李虎的嘴巴停了下來,他要想明白,大石爲什麽要自己攻打懿州,這是不是陷阱。
最近一段時間,義軍爲了籌措糧草,也在想辦法,到底往哪個方向打才能更好地生存發展,畢竟盤駐大山隻是權宜之計,要想生存發展,還是要下山,要打下一塊地盤。
懿州靠近大山,屬于東京道,前幾個月剛被女真人占據了。打懿州,就是和女真人打,這裏面就有問題了。
難道遼國的皇帝要調集所有的主力攻打遼東?不對啊,最近從各地傳來很多消息,沒聽說有什麽軍隊進入中京一帶,中京的軍隊數量既然沒有增加,遼金之間當然不會爆發大規模的決戰。相反,耶律馬哥正在上京調集軍隊,準備圍剿義軍。遼國的皇帝好象沒腦子,放着威脅最大的敵人金狗不打,卻總是追着義軍不放,真是不可理喻。
李虎想不明白,他知道大石也不會說,所以他馬上提了一個要求,“打懿州可以,我要軍械。”
“給了你軍械,你就要攻克懿州。”
“我可以攻克懿州,但你要阻止耶律馬哥,不能讓他趁機偷襲。”
“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大石說道,“在你攻擊懿州期間,耶律馬哥絕不會向你發動攻擊。”
李虎愈發覺得這裏有問題了。
他忽然想到了馬擴。馬擴曾說過,要促成義軍和女真人結盟,但這小子離開後,就象空氣一樣憑空消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要他老爹了,害得自己每天都要象親兒子一樣跑去問候馬政,豈有此理。我回去後,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找一下馬擴,拐彎抹角地打聽打聽?仗可以打,但不能打稀裏糊塗的仗,否則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
“成交。”李虎不再猶豫,一口答應。
這種事想了也是白想,還是想辦法找到馬擴再說。大石,你想算計我,想陰我,門都沒有。
“林牙,你在義軍内部有刺探,你知道我現在的狀況。”李虎一邊吃東西,一邊笑道,“你要先給我糧食、軍械,還有錢,否則我說服不了我的手下,也不敢去和金狗打仗。你要使喚我,要我出力,這我都沒意見,但你總要讓我吃飽,是不是?”
大石猶豫的也是這個問題。
要想魚兒上鈎,必須下餌,但這條魚可不是一般的魚,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個餌到底應該怎麽下?下輕了,魚兒不理不睬,下重了,有可能反受其害,什麽程度才算不輕不重?
兩人讨價還價,锱铢必争。
有了上次下棋的教訓,大石這次不敢大意,穩如磐石,步步爲營,心志如鐵,而李虎卻十八般花招輪番上陣,跪下叫祖宗的招都用上了,吵得人都要炸了。
=
羅思南一直忍着。
李虎的舉動,無疑是在出賣義軍,雖然雙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招撫、投降等字眼,但一個給糧食軍械,一個幫忙打金狗,事情明擺着。
幾個月朝夕相處,李虎是什麽人,羅思南心裏一清二楚,所以她還帶着一絲希望,希望這是李虎的權宜之計,隻是爲了糊弄大石以便安全回山罷了。然而,等到了讨價還價的時候,羅思南再也忍不住了,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李虎的無恥,這小子爲了一粒米一支箭都要糾纏個半天,無恥兩個字就擺在臉上。
現在她不僅僅覺得丢臉了,而是想拿把刀,直接抹脖子自殺了。自己怎麽會和這種人待在一起?天啦,這還叫人嗎?我還怎麽活哦。更重要的是,如此不知廉恥的人,怎能值得信任?這種小人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說翻臉就翻臉,出賣義軍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羅思南貝齒輕咬,暗暗動了殺機,你敢出賣義軍,我就殺了你。
=
大石終于招架不住,汗也出來了,心也浮了,耳朵也痛了,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成交。”
霎時安靜了。
李虎口幹舌燥,嘴裏都要噴出火來,急急忙忙找了塊冰放進嘴裏。
兩人擊掌爲誓,就此約定。
李虎告辭,要走了。
這時,有侍者捧着三匹上等貢緞走到了大石身後。
“林牙,你太客氣了……”李虎高興地連連拱手,剛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卻見大石目視羅思南,淡淡說了一句,“出嫁的時候,做件好看的衣裳吧。”
羅思南錯愣不已,一時不知怎麽辦好。那可是貢品,皇族才能用的綢緞,極其珍貴。大石出手也未免太大方了。
侍者走到羅思南面前,把貢緞遞了過去。
羅思南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雖然對面是仇人,但伸手不打笑面人,該有的禮節不能少。她微微躬身,輕輕說了一句:“謝謝林牙。”
“怎麽沒有我的?”李虎火大了,沖着大石叫道,“林牙,你也太偏心了吧?哦,她是美女,你就送東西,那我呢?我們也算是朋友,你這麽做忒不地道了吧?你這不是打我的臉,抹我的面子嗎?”
羅思南真要吐血了。見過不少無恥的人,但從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這個人還要不要臉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