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隊伍進入一座大山,在大山中又轉了兩天,終于走進了一座山谷。
遠遠就看到一群人從山谷裏迎了出來。當前一人是個瘦高個,脖子又細又長,光秃秃的腦袋,留着一抹山羊胡子,看上去又黑又老,不過一雙眼睛卻亮兒有神,給人印象深刻。跟在他後面的人比較年輕,二十多歲,皮膚黝黑,臉上的胡須又濃又密,額頭上有一塊黑色的胎記,走近了再看,臉上竟然還有麻子,長相實在有些不敢恭維。
“鶴立雞群的那位是董仲孫大叔,他是我們黑山軍的副帥,我老爹最好的兄弟。”羅思南看到李虎還在東張西望,氣惱地用馬鞭打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一點,不要像個土包子似的看什麽都新鮮,“後面那位是我哥,羅中原,他是黑山軍裏武技最高的勇士,打遍天下無敵手……”
李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羅思南上上下下地打量。
“哎,你幹什麽?這幾天還沒看夠啊?”羅思南嬌聲罵道,“小土賊,沒看過美女啊?”
“他是你哥?”李虎指指羅中原,又指指羅思南,“你們……你們反差也太大了吧?他到底是不是你哥?”
“當然是我哥了。”羅思南對李虎的表情大爲不滿,“我們是一個娘生的。怎麽了?他長得不好看嗎?”羅思南扭頭望向自己的哥哥,自言自語地說道,“我覺得他長得很英俊嘛。”接着她猛地一回頭,瞪着李虎叫道,“是不是?”
李虎差點噴飯,但這時候惹惱羅思南純粹是自找沒趣,他趕忙把頭一低,臉一捂,極力克制笑意,良久,他才放下手,異常嚴肅地點了點頭,“很英俊,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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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漢和董仲孫寒暄兩句後,馬上望向羅中原,“這趟南下,可有什麽收獲?”
“抓到一隊馬販子,是從大宋來的。”羅中原膽怯地看了一眼父親,壓低聲音說道,“有關南邊和西邊義軍的消息也打聽了一些,但無法證實消息是否準确。”
“有消息就好。”羅青漢淡淡地說道。
“北邊可有什麽消息?”董仲孫問道。
羅青漢點點頭,“金軍正從遼陽府一路打來,懿州、衛州先後陷落,北上道路斷絕,我無法聯絡六哥,隻好原路返回。”
董仲孫和羅中原互相看看,神情顯得很凝重。
“叔……哥……”羅思南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哎唷,我的寶貝閨女,快給我看看,瘦了沒有……”董仲孫張開雙臂,把羅思南摟進了懷裏,喜笑顔開,“哎喲,瘦了,下巴都尖了,好象也黑了一點……哎,乖女,你老爹是不是虐待你了?”
“切……”羅中原嗤之以鼻,“她不折磨老爹,我就拜菩薩燒高香了。”
衆人哄堂大笑,歡歡喜喜地走進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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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很寬很長,裏面有草地,有樹林,還有一條清澈的溪流。
一路走去,有拒馬、壕溝等防禦設施,大約走了五百步,山谷轉了個彎,然後就出現了山寨的門樓。門樓很簡陋,牆體也不夠高不夠寬,幾百名士卒和壯丁正在繼續修築。
走出門樓,眼前霍然開朗。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谷地,青草、綠樹、溪流、湖泊、飛鳥……美不勝收。在谷地的東北角,帳篷林立,連綿不絕。在樹林的深處,隐約傳來雄渾的戰鼓聲,奔騰的馬蹄聲,激烈的呐喊聲,好象有軍隊在演練戰陣。
李虎和鐵鷹以爲羅青漢的軍隊最多不過一兩千人馬,但現在看來遠遠不止,僅從谷地帳篷的數量上就能看出,這裏至少生活着一萬多人。鐵鷹驚訝于羅青漢的實力,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但李虎卻暗自叫苦,這裏戒備森嚴,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除非象天上的鳥一樣長兩隻翅膀。他一下子洩了氣,非常沮喪。
羅青漢帶着李虎和鐵鷹走進了中軍大帳。
此刻大帳内已經聚集了董仲孫、羅中原等黑山軍十幾位高級将領,他們都驚訝地看着李虎和鐵鷹,不知道這是何方神聖。
“這是漢王李弘之子李虎。”羅青漢鄭重介紹。
大帳内霎時一片寂靜。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李虎身上,一時沒反應過來。漢王,李弘,虎烈川起義,那都很遙遠的事,已經埋藏在記憶深處了。
李虎從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面,非常緊張,面紅耳赤,渾身燥熱,幾乎喘不過氣來。
過了幾息時間,衆人的腦筋才轉過彎來,大帳内頓時熱鬧了,有凝神沉思的,有交頭接耳的,有指指點點的,還有人叫叫嚷嚷,大聲質疑真假,畢竟,這事太突然了,而他的出現,對未來會産生什麽影響,誰都不知道,但肯定會産生影響。
遼東起義浪潮是從李弘起義開始,而李弘最早是天師道的真人,他以傳道的名義在遼東各地廣收門徒,其信徒不計其數。現在各地的起義軍将士幾乎都和李弘、和天師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此刻李弘的兒子突然橫空出世,其産生的影響可想而知。
羅青漢揮揮手,示意衆人少安毋躁,然後把手指向了鐵鷹,“這是漢王李弘的八大鐵衛之一,鐵鷹。”
大帳内再度寂靜無聲。李弘的八大鐵衛,那可是傳說中的人物,難道就是這個殘廢?真的假的?
董仲孫站了起來,滿臉疑色,他實在不明白,這種關系到大軍前途的事情,羅青漢爲什麽不先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公之于衆了。“當年漢王在虎烈川舉旗之時,五京諸道共有三十六軍同時響應,我黑山軍就是其中一支。”董仲孫看着鐵鷹,笑着說道,“漢王當時是義軍總帥,他在舉旗之前,曾讓八大鐵衛給我們傳遞起兵時間,相約共舉大旗,所以,如何确定八大鐵衛的身份,我是知道的。”
鐵鷹站起來,脫下上衣,露出黑鷹紋身。董仲孫上前仔細看了一下,很快找到了那一行肉眼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字。鐵鷹的身份确認了,李虎的身份又如何确認?他遲疑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望向羅青漢。羅青漢手摸虬髯,微微颔首。董仲孫立時明白了羅青漢的意思,他心領神會,轉身對圍在四周的諸将大聲說道:“遍告各營将士,漢王李弘之子駕臨黑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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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上,李虎望着眼前的大碗愁眉苦臉。那可不是一大碗肉,而是一大碗酒,一大碗烈酒。
來到這個世上十六年零四個月,自己從沒喝過酒,不是不想喝,而是沒酒喝。這酒是什麽滋味?假如不勝酒力,喝多了,喝醉了,把自己的老底抖出來怎麽辦?
羅青漢舉起大碗,“請……”
李虎端起大碗,哭喪着臉,左右爲難。
羅青漢一飲而盡,然後一邊抹着虬髯上的酒漬,一邊問道:“不會喝?沒喝過?”
李虎點點頭,兩個問題的答案都一樣。
“你多大了?”
“十八。”李虎說完之後,心裏一陣辛酸。從記事開始,自己就跟着父親逃亡,或許因爲擔驚受怕的原因,也或許因爲身高體壯的原因,自己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大,比同齡的孩子成熟。那天和羅思南比年紀大小,結果羅思南比自己還大三個月,爲了不讓羅思南成爲自己的姐姐,隻好撒謊了,說自己十八歲,而羅思南竟然還不相信,說自己看上去至少有二十歲。我有那麽老嗎?想到父親滿頭白發,未老先衰,自己大概确實好不了哪處。
“十八歲的男人怎能不喝酒?”羅青漢不高興了,“是男人就喝酒,喝。”
直娘賊,誰怕誰啊,喝就喝,腦袋掉了,不過碗大一個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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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酩酊大醉,人事不知,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馬廄裏,正和雪骐搶水喝。
“雪骐……是你嗎?”李虎抱住馬頭,拿腦袋狠狠撞了一下,“你那個母大蟲跑哪去了?直娘賊,回了家,就賴在娘的懷裏喝奶,把兄弟都忘了,搞什麽嘛。”
白馬打了個響嚏,眨眨眼睛,然後用力甩了一下頭,好象被李虎嘴裏的酒氣熏着了。李虎站立不穩,仰天摔倒,“直娘賊,你怎麽和那個母大蟲一樣潑辣?我喝多了,你扶我一下,不行嗎?”說着就去抓雪骐的蹄子,“快點,扶我一下,我頭暈,我站不住了……”
雪骐被吓着了,一個勁地往後縮。李虎用力一縱,死死抓住了馬腿,“想跑?往哪跑?再跑我把你賣給人家做媳婦,不要跑……”
一人一馬折騰了半天,李虎實在支撐不住,抱着馬腿,睡在了馬肚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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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李虎好象聽到有人說話,而且那說話的聲音非常耳熟,非常親切……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但眼皮就象粘在了一起,怎麽用力都睜不開,算了,就拿耳朵聽吧,到底是誰呢?忽然,他想起來了,那是大宋官話,是大宋汴京話,是大宋人……
李虎頓時激動起來,這一激動,他的腦子迅速清醒了,聽力也陡然暴漲,不過身子還是軟綿綿的,眼睛也還是睜不開,他正想再努力一把,耳中忽然傳來幾個清晰的字,“有負官家所托……”
官家?官家不是大宋皇帝嗎?這到底是什麽人?大宋人怎麽會出現在黑山軍的老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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