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鷹叫苦不疊,事情變化太快,他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羅青漢這個人他知道,是遼東有名的義軍首領,在過去幾年裏,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大旗就是不倒。如果羅思南所說屬實,那這支隊伍确實是義軍,而自己和李虎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現在給李虎這麽一鬧,事情就難說了。
這時沖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已經逼近李虎,手裏拿着明晃晃的戰刀,氣勢洶洶,看樣子非要剁下李虎的腦袋。
鐵鷹大驚失色,情急之下,奮力撲到了李虎身上,扯着嗓子叫了起來:“我也是義軍,我也是……”
兩個拿刀的人停了下來。如果是義軍兄弟,那這腦袋就不能砍了。
“把他拖起來,仔細問問。”有人叫了一句。幾個大漢一擁而上,把鐵鷹架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鐵鷹這幾年都在山上,有關義軍的事知之甚少,講出來的話當然破綻百出。
“砍了,砍了,這兩個鳥賊竟敢騙我們,把他們拖進樹林砍了。”衆人大怒,拖着李虎和鐵鷹就向樹林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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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思南在紅袍大漢的攙扶下剛好站起來,看到這一幕頓時花容變色,“爹,爹……你不能殺他們,不能殺。”
“那小賊該死,竟敢對你痛下殺手。”羅青漢憤然說道,“我要把他切成碎片。”
“爹,他救過我……”羅思南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急得連連跺腳,“爹,我求求你了。”
“這兩個鳥賊不是好人。”羅青漢不爲所動,“以我看,他們可能是遼軍的斥候,殺了也罷,免得惹出禍事。”
羅思南啞口無言。老爹說他們是壞人,那應該錯不了,也沒有理由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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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腸子都悔青了,都是自己這張臭嘴惹出的事,結果不但把小命玩完了,還連累了大叔。
鐵鷹極力掙紮,嘴裏不停的叫喊着,但他的辯解此時毫無意義,沒人相信。眼看着李虎被拖進了樹林,鐵鷹真的絕望了,就在這時,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救命之策。
“他是漢王李弘之子,不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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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漢霍然心驚,擡手高呼:“拖回來,給我拖回來。”
衆人聽到“李弘”兩字,也是驚疑不已,匆忙把兩人架到了羅青漢面前。
羅青漢看看李虎,又看看鐵鷹,神色非常凝重,想了片刻,他又慢慢走到李虎面前,端詳良久,然後扭頭望着鐵鷹,沉聲問道:“你是誰?”
“我是鐵鷹,李弘的八大鐵衛之一。”鐵鷹昂首挺胸,傲然說道。
人群中頓時發出一片驚呼。
“扒下他的上衣。”羅青漢沖着手下一揮手,“看看他是不是八大鐵衛,如果不是,剁了喂狗。”
兩名大漢急忙上前松開繩索,七手八腳地趴下鐵鷹的上衣。人群中再度發出一片驚呼。
鐵鷹的背上有紋身,是一隻展翅翺翔的雄鷹,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羅青漢上前細看。鷹爪之中有一畫軸,花軸上刻有一行細如蚊蟲的小字: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樂。“木子”就是“李”,“弓口”就是“弘”,合起來就是李弘,王治天下,天下大樂。
“都退下吧……”羅青漢看看衆人,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對羅思南說道,“你去準備些酒肉,快一點。”
羅思南望着鐵鷹,一臉崇拜之色,“大叔,你就是傳說中的八大鐵衛?”
鐵鷹正在給李虎松綁,聽到羅思南問他,不禁微笑點頭,“孩子,能幫我一下嗎?”羅思南知道鐵鷹的意思,急忙走到李虎身後給他解開手腕上的皮索。
李虎一肚子疑問,生死轉換隻是瞬間,卻充滿了無數秘密,他急切想知道,但剛才就是嘴巴惹了禍,現在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張嘴巴閉緊了,不再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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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裏有條小溪,鐵鷹就着冰冷的溪水洗去臉上和胡子上的血迹。李虎蹲在他身邊給他幫忙,心裏卻一陣陣發寒,因爲羅青漢就站在他身後,兩眼一直盯着他,讓他如芒在背,惴惴不安。鐵鷹倒很平靜,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洗拭幹淨,鐵鷹在李虎的攙扶下坐到草地上。羅青漢盤膝坐到兩人對面,開口問道:“漢王死後,你們就一直藏在山上?”
“偶爾也下山,知道義軍的大旗一直沒倒。”鐵鷹歎了口氣,“漢王在九泉下知道你們還繼續扛着大旗,前赴後繼,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你既然知道大旗未倒,爲什麽一直不來找我們?”
“我殘廢了,不行了,另外……”鐵鷹看了一眼李虎,臉顯悲色,“漢王遺命托孤,我要實現承諾,要把他養大……”
“你知道他對我們來說意味着什麽?”羅青漢指着李虎,神情冷肅,“他是王者之子,有他在,遼東各路義軍可以結盟聯手,共襄大舉。”
“漢王死了,大軍敗了,複漢大業已經成爲過去,他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鐵鷹從羅青漢的話裏似乎聽出了什麽,神态忽然變得很決絕,“我要帶他回山。”
羅青漢慢慢眯起眼睛,臉頰上的肉輕輕抖了幾下,顯然動了真怒,“剛才,你明明從思南的嘴裏知道我是羅青漢,但依舊不願暴露身份,直到我要殺你們了,把你逼上絕路,你才說出真相,你什麽意思?你在擔心什麽?到底是他的性命重要,還是我們的大業重要?這些年,我們死了成千上萬的兄弟,他們爲何而死?難道你想讓他們白死嗎?”
“我說了,他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對大業更沒有任何價值,我要回山,馬上……”鐵鷹的右手扶上李虎的肩膀,“孩子,起來,我們走,回家。”
李虎聽不明白,雲山霧裏,不過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鐵鷹爲了活命想的辦法,現在鐵鷹說要走,那當然不能猶豫了。假如自己這個假冒的王者之子被羅青漢識破了,那自己和大叔的兩顆腦袋就沒了。他急忙扶起了鐵鷹,羅青漢也跟着站了起來。
“這件事,你說了不算。”羅青漢冷笑道,“現在我說了算。如果你執意要回去,我就殺了你,剝下你身上的皮。有了你那張皮,我再做一些證據,王者之子的身份就确鑿無疑了。”
鐵鷹駭然變色,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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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餓極了,狼吞虎咽。
鐵鷹心事重重,吃了兩口就沒胃口了,拿着酒囊一口一口地喝着,不時歎氣。
“大叔,李弘是誰?”李虎看到四周沒人,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道。
鐵鷹沉默良久,緩緩說道:“有一個傳說,流傳了很久很久……”
老君當治,李弘應出,王治天下,天下大樂。老君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有無數變身,其中一個就叫李弘,每當天下大亂,李弘就會降臨人世,以王道治天下,天下就将太平,百姓将享受快樂。
十幾年前,李弘降臨到遼東,以傳道爲名,結交各方豪傑,密謀複漢大業。六年前,李弘在虎烈川集二十萬大軍舉起義旗,自稱漢王,然而,僅僅過了一年,起義就失敗了。李弘被遼軍生擒,遭五馬分屍之刑,屍體殘骸分别懸挂于五京城樓之上。
“李弘是起義軍的漢王,我和另外七個兄弟是他的貼身侍衛。當遼軍包圍我們之時,我和三個兄弟奉漢王之命,帶着他的兒子突圍。結果,除了我之外,其餘的兄弟都死了,漢王的兒子也死了。”鐵鷹喟然長歎,“我有負漢王重托,對不起他啊。”
李虎恍然大悟,原來李弘是義軍領袖,怪不得剛才鐵鷹說到他的名字,所有人都敬若神明。
“他的兒子和我同名,也叫李虎?”
“不是。”鐵鷹說道,“他有兒子這件事一直是個秘密,很少有人知道,至于他兒子叫什麽,長什麽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羅青漢是不是知道?”李虎擔心地問道。
“他不是漢王身邊的人,肯定不會知道。”
鐵鷹這句話讓李虎放心了,不過,從羅青漢剛才的言辭來看,鐵鷹的這個權宜之計不但未能幫助兩人擺脫危險,反而帶來了更大的麻煩。
“大叔,現在我們怎麽辦?還能逃掉嗎?”
鐵鷹苦笑,搖了搖頭。
李虎的心頓時冰涼,“那我還能找到爹嗎?”
“當然要找。”鐵鷹望着李虎,遲疑了半天才說道,“我想,憑我們爺兒倆,找你爹很困難,我們有必要換一種方法。”
“什麽辦法?”李虎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們找你爹,如大海撈針,太難了。”鐵鷹說道,“但如果有一天你聲名顯赫,天下人都知道你,都知道你是來自大山的李虎,你爹就會來找你,是不是?”
李虎點點頭,但臉上的表情很沮喪,這個辦法難度之大,不亞于在大海裏撈針。自己乃一介無名之輩,年紀不大,學識不足,武技不精,憑什麽名震天下?這根本就是白日做夢嘛。
鐵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其實也不算太難,現在你就有機會。”
李虎馬上想到了鐵鷹的目的,他要自己繼續冒充李弘的兒子,做王者之子,留在義軍裏面扛大旗,“大叔,如果失敗了,我會不會被五馬分屍?”
鐵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李虎吃不下去了,呆呆地望着手上的羊腿,腦中一片混亂。
如今還有選擇嗎?羅青漢已經把話說絕了,不幹就要砍腦袋,幹吧有可能五馬分屍,兩者相比,還是留在義軍好一點,五馬分屍畢竟是将來的事,而将來還很遙遠,自己和大叔還有逃走的機會。
“大叔,我聽你的,留下扛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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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李弘起義:
“李弘”一名源于道教,每爲起義農民所利用。劉勰《滅惑論》有“張角李弘,毒流漢季”之說。《老君音誦誡經》說:“但言老君當治,李弘應出,天下縱橫返道者衆,稱名李弘者歲歲有之”。晉朝和十六國的後趙、後秦都有過以李弘爲号的農民起義。隋末農民戰争中,扶風人唐弼聚衆十萬起義,也“推李弘爲天子”。大抵李弘的稱号是利用道教的符谶,以示“應谶當王”。
1113年閏4月,遼國的遼東地區有以“李弘”爲号的起義者“以左道聚衆”起義,“應谶稱王”,規模巨大。遼軍逮捕了号稱李弘的起義領袖,用酷刑“肢解”處死,并把肢解的屍體“分示五京”。
李弘之名爲什麽會有這樣大的号召力?原來是魏晉時期所出的道書中宣傳李弘是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如《老君變化無極經》:“老君變化易身形,出在胡中神作書吧真經,……
胡兒弭伏道氣隆,随時轉運西漢中,木子爲姓諱弓口,居在蜀郡成都宮。”《太上洞淵神咒經》稱他爲真君,謂“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樂”。“木子弓口”是民間慣用的拆字法,“木子”合爲“李”,“弓口”合爲“弘”,謂李弘王治天下,天下就将太平,人民享受大樂。
在連年戰亂,百姓朝不保夕的年代裏,這種号召自然深受群衆歡迎。因而以李弘之名發動起義,前仆後繼、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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