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什麽天然良港,隻是一小片下面沒有礁石的低矮懸崖,在海況良好的前提下,完全具備讓“艾羅娜号”直接靠岸的條件。懸崖下有着足夠讓“艾羅娜号”可以靠港的吃水深度,而懸崖自身不算高的高度,讓戰艦隻要搭上一個舷梯,就能把貨物直接送到懸崖上去。
在天亮之前,附近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那家夥看起來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我想在天亮之前,我們最多有四個小時的時間。我來修理船隻,你來安排這些水手上岸。”陸遠用觸手卷着兩個木桶放在懸崖上,“這些是治療的藥劑,能活下來的人隻要堅持每天飲用一些,就能确保痊愈。”
李華梅點點頭,可當和陸遠擦肩而過時,她忽然小聲的說了一句“對不起”。陸遠很吃驚的看向她,盡管有夜色的遮掩,可是陸遠那雙能夜視的眼睛,依舊看到李華梅面頰上随意暈染的羞澀。
不待陸遠回答,李華梅已經足尖一點,逃也似的飄進船艙,留下兀自發呆的陸遠。
克利福德的目标是他們兩個人,還有“艾羅娜号”,而不是這些水手。放他們上岸,然後船隻引開追兵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這些被感染疾病的人,在這個時代可能比海難還要讓人恐懼,無論是誰發現他們,都會通知艦隊前來剿滅。找這樣的荒島躲起來養病,等到全部治愈了再出去,這樣才能保證這些人的安全。
因此當李華梅和水手們說明情況之後,這些船員隻要意識還清醒的,全部都行動起來,努力自救。
勉強還能移動的病人們,相互攙扶着、拖拽着,就是勉強爬也要爬到岸上去,最少不要成爲别人的累贅。而那些恢複的還不錯,能稍微行動的船員,還要趁着夜色的掩護,盡量的搬運更多的糧食和淡水上岸,還要準備一些武器,這将是未來他們全部的補給品。
李華梅在這邊指揮調度,盡可能的爲這些人考慮周到,忙得不亦樂乎。她指定了約翰的那個大副當自己的助手,也有着當他們離開之後,交給這位大副繼續指揮的意思。那邊陸遠開始替換被鏈彈扯壞的船帆,搬出備用的木材,爲折斷的後桅杆重新接上一節。有着魔法的幫助,修複工作的進展的十分順利。
當清晨來臨時,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基本完成。船員們搭建了一處能避風遮雨的營地,在上面挂滿樹枝做隐蔽,船上大部分的食物和水都已經卸下船,但是全部轉移到營地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不過剩下的工作可以交給船員們慢慢完成。
相信帶着巨額懸賞令的兩個人和船一起離開之後,英國人不會再有興趣登島查看。更何況……别忘了這些人的傳染病!哪怕是克利福德親手釋放出這頭惡魔,他也一樣怕得要死。在這個流感都能殺死上千萬人的年代,流行病早已經被妖魔化,就算是手裏攥着治療的藥物,也不會有更多的安全感。
水手上岸的工作接近尾聲,這邊維修的工作也等于完成。“艾羅娜号”除了破碎的船長室之外,都已經基本修複,隻要不經曆什麽大風暴,航行速度上和原來相差無幾。
陸遠将桅杆上的最後一個繩扣系緊後,擡頭眺望。清晨的陽光,恰恰照射在立于舷橋的李華梅身上。盡管她的額頭上都是透明的汗水,額前的頭發有些淩亂的貼在皮膚上,可是這一瞬間的李華梅散發着自内而外的光彩。她的笑容,能讓任何人都開心起來。
看起來,她的心結終于解開。
陸遠滑下桅杆,“華梅……”他喊了一聲。這還是他們兩個從昨夜那次“對不起”之後的第一次交流,李華梅答應一聲,眼神卻對他的目光有些躲閃。
“這個島上不知道有沒有猛獸……”陸遠向島的深處看了看,露出擔心的表情。“我想去看看,可是……”他用大拇指指了下身後的船,“要修的東西還有一大堆。”
“何須陸兄操心,華梅去探查一番便是!”李華梅爽快的一拱手,握着連鞘長劍,幾個縱躍,便沿着樹梢向島嶼的深處尋去。
看見李華梅走遠,陸遠拉過那個約翰的大副,“我馬上就走,剩下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那李提督?”
“不和我在一起,她會更安全。”見那名大副恍然大悟的點頭之後,陸遠才繼續說道,“将來出島之後,可以去西班牙港找漢佛萊.道格拉斯,他會幫你們安排接下來的事情……努力活下來,這是約翰對你們唯一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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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李華梅不在,陸遠解開“艾羅娜号”的纜繩跳上船,将蔚藍色船帆一面面的張開,然後操縱着船隻向外調轉了一下船頭,緩緩的向着東方駛去。
就在船隻離岸不到五十米的時候,“陸遠~!”一聲滿含氣憤和不甘的呼聲傳來,李華梅大喊着的沖到懸崖邊上,她朝着陸遠大聲的喊着。“陸遠!你混蛋!你……你回來!不要讓我恨你一輩子!”
隔着五十米的水面,兩個人遙遙相望。陸遠平靜的抱拳,中氣渾厚的話語聲跨過海面,“華梅,今日一别,後會無期。山高路遠,且自珍重!”
李華梅看着揚起的船帆,看着将要開始提速的帆船,明明知道他把自己留下,是想将危險一個人都扛下來。這樣的事情,她過去也曾經爲部下們做過幾次。可不知怎麽的,就是覺得胸中的委屈,無可遏制。她終于還是忍無可忍的一跺腳,喊了一聲“你休想!”說完就全力一縱,像一隻雲鶴般,飄飄的向着“艾羅娜号”飛去。
不過李華梅就算是輕功絕頂,也不可能一躍掠過五十米的水面。她又沒有陸遠“淩波微步”的功夫,落下來也能踏水而行。躍出懸崖數丈之後,身體就開始下墜。“啊~!”李華梅這次閉眼尖叫着,眼看就要摔個落湯雞。
遠處的陸遠忍不住拍了一下額頭,“我就知道,這個娘們兒就會跳海這招!”明知道裏面七八分假,有一兩分真就不錯了。再說她一個大高手,水師提督,掉海裏又淹不死。不過誰讓陸遠就吃這一套呢……
隻見“嘩啦”一聲,在陸遠與懸崖之間揚起漫天的亂瓊碎玉,水花于晨光的映射下五彩缤紛,宛如彩虹橫在水面之上。
一根早已沉在水下的繩索破開水面飛了出來,在下落的李華梅腰上一纏一收,就把她拉上船來。
等到李華梅落到船艉樓上,陸遠看她笑語晏晏,一副算計得逞的得意表情,哪還有剛才半分氣憤不平的樣子。
“子曾經曰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陸遠搖搖頭抱怨了一句,駕船離開。
李華梅今天真是有些活潑過頭,不過陸遠能夠理解她的這種變化。說起來,李華梅小的時候八成也是個野丫頭,否則那家的大家閨秀會去習武,還能成爲武當派的核心弟子啊。之後父親爲倭寇所殺,家道中落,李華梅憤而出海爲父報仇。她雖然數年間掃滅倭寇,威壓南洋,但是她本身終究是個小女子,至多也就是個女俠。
李華梅沒有大野心大格局,報仇之後已經失去了前進的動力。但是她身後的那個群體有自己的追求,當李華梅對大明的各種手段一味的委曲求全,隻想挂冠而去逍遙自在的時候,她和她部下之間的分歧當然越來越大,最終導緻了今天的局面。
這其實說不上誰對誰錯,李華梅獨自遊曆的這段時間,也終于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在聖馬丁,和易安隔街相望的時候,易安不敢見李華梅,李華梅也是一樣。
不過昨天晚上的那一幕,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從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從這一點來說,大明艦隊的提督林南軒,要比李華梅合适得多。經過昨天那一場告别,她的舊部終究要盡數歸到林南軒的麾下。
算是各得其所。
既然赢了陸遠,李華梅便将剛才的事情輕輕放過,隻是看到船居然掉頭向東,就追問一句,“爲什麽要向東?”
“那邊有一位老朋友能幫得上忙。”陸遠将手臂張開舉在頭頂比劃了一下,“很大很大的老朋友!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那次一直向東、後來遇到挪威海怪的那次遠行嗎?”
“不會吧……”李華梅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甚是好看。沒吃藥,萌萌哒,說的就是她現在這種狀态。“你是說九頭蛇海德拉?!”李華梅聽他偶爾說起過這段曆險,那像神話故事般的經曆,一直讓她将信将疑,因此能夠馬上猜到一點兒都不奇怪。“我記得你說過,它說要吃了你!”
“哈,它不敢,别看它那麽大,其實是個大軟蛋。”陸遠大緻的說了一下那後面的一些故事,“海德拉坑過我一次,他欠我的。”
說完,陸遠指了下在北方的天際漸漸出現的英國艦隊,“再說我給它送點心,他應該很感激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