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洋摸摸自己的褲兜。
手機還在。
沒有因爲墜樓而掉出來。
按下電源鍵點亮屏幕。
功能還在。
沒有因爲墜樓而損壞。
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渾身的痛楚漸漸消失。但是另一種感覺卻洶湧來襲。
并且越來越猛烈。
餓。
好餓。
從沒有過的餓。
計劃失敗了。需要重新考慮所有事情。
但現在。
最需要的。
卻是吃東西。
前面有個紅綠燈十字路口,西南角,有一家賣牛肉闆面的攤位,那攤位,在這個時間,竟然還亮着燈。
丁洋走過去,坐在一張桌子前。
老闆娘打着哈欠,将一張封着塑料皮的白紙黑字打印菜單扔到丁洋面前。
一大碗牛肉闆面,兩個肉夾馍,三個鹵蛋。
老闆娘記下訂單,回爐子旁開始熟練的工作。
氣溫有些涼了。夜已深,路上鮮見過往的人和車。
不遠處的桌子上,卻還有三個男青年在喝酒,聲調很高,浪笑不止。
很快,闆面上桌。
寬面條,醬色湯,一些豆子大小的牛肉丁,還有另外添加的鹵蛋。
丁洋迫不及待地開吃。
周圍的世界立刻暫時與他無關了。
他貪婪地吮吸着。
仿佛碗裏的不是面,而是自己的靈魂。
隻消幾十秒。已吃下去了一大半。
老闆娘又走過來。把兩個包着黃紙的肉夾馍遞給丁洋。
丁洋擡頭說了聲謝謝。
老闆娘則一愣,從嗓子裏發出輕輕的驚歎聲。
丁洋心想,是覺得我吃的太快了嗎?
他笑着搖了搖頭,重新回到自己碗裏的世界中。
這種時候,顧不着别人的眼光了,先顧着自己的胃再說。
老闆娘不多逗留,識趣的離開,邊走卻還邊回頭看了丁洋幾次。
等她剛走回爐子邊,便聽到身後的喊聲。
“老闆娘,再來一碗闆面。兩個鹵蛋。”
就這幾步路的空檔,丁洋已經清空了那碗裏的所有東西。
“好嘞。”
老闆娘又取出一份早已和好的面條,下鍋,攪拌,撈到碗裏,加湯,加料,這工序,每天都在重複,不計其數的重複。
第二碗面又很快上桌,丁洋再說一聲謝謝,老闆娘趁着收拾空碗的功夫,又偷瞄了丁洋好幾次。
丁洋能感受到目光刺來,卻還是懶得理會。
吃東西快了點兒,至于這麽圍觀嗎?
一大碗面下肚,肉夾馍也吃個精光,可似乎還不到五成飽,今天怎麽了,爲何這麽餓?
餓得激發出了這輩子都從未見過的驚人食量。
老闆娘端着空碗離開。
丁洋吃下一口,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擡頭想叫住老闆娘,話到嘴邊,卻忍住了。
算了,不再要肉夾馍了,不然,估計老闆娘要忍不住直接搬個凳子過來圍觀了。
繼續吃。
又吃了兩口。
又停住了。
手。
是手。
他突然發現手不太對勁。迎着路邊的燈光,再仔細看看。
這是什麽?
手上沾了什麽東西嗎?爲何兩隻手,都呈現出一種綠色?
是綠色嗎?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手的正常顔色!
隻顧吃東西了,卻一直沒注意這變化。難道,是從樓上掉下來後,在草地上沾的?
算了算了,反正吃面用的是筷子,沒有拿手抓,就連肉夾馍都是墊着紙吃下去的。
繼續吃。
任何其他事情,都得排到吃飯後面再說。
第二碗面,又見底了。湯也不能剩。端起來,喝個精光。
等丁洋放下碗,卻看到桌子對面莫名其妙站了一個人。
悄無聲息突如其來,大晚上的,雖然不是鬼,也還是吓了丁洋一跳。
酒氣撲鼻而來,丁洋端詳對方的臉,發現是方才喝酒浪笑三青年中的一個。
那青年指着丁洋,隻顧自己傻笑。
喝多了耍酒瘋嗎?
“臉。”
“什麽?”丁洋沒聽太清楚,酒精作用下,對方的舌頭都不太靈光了。
“我說哥們你臉上帶的東西,挺好玩。”
說着,就要伸手過來觸碰。
丁洋後仰,躲過對方的來手。
對方嘿嘿繼續笑,晃蕩着身體,需要用手扶住桌面,才能保持穩定:“我說哥們,你肩膀上又是啥東西?”
肩上?
丁洋順着對方指着的方向,疑惑地扭頭看自己的肩頭,但見左肩上不知什麽時候拱出一個鼓包。
衣服被撐起,肉眼可見正在慢慢往上冒。
右肩也一樣。
被撐起的上衣,已經開始緊緊勒住丁洋的腋下。
這?
這?
這!
身體上的詭異變化,讓丁洋心中大駭,驚慌失措中,平衡失守,連人帶凳摔倒地上。
醉青年見此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卻也因爲酒精嚴重幹擾了身體平衡,撐在桌子上的手在笑聲中突然托空,失去支撐的上半身瞬間傾倒,下巴正磕到桌沿。
然後,整個人捂着嘴在地上打滾呻吟。
待到他用雙手扒住桌沿,用盡全力才把自己醉軟如泥的身體撐起來後,視線裏,一個從未見過的形象冷冷站在他的對面。
那張臉,呈現一種肉紅色,如同剛剛被人扒了臉皮。
那頭上,鋪滿了樹葉。
那兩個肩膀上,各生出一枝粗壯的管狀物,管狀物沖破衣服的束縛,以一種反引力的姿态,在半空中搖曳着自己修長的身軀。
管子最頂端,則生着一個杯子一般的肉色花朵。
花朵口部,還帶了一個半開半合的蓋子,真是更像一個杯子了。
丁洋望着自己呈現詭異顔色的雙手,再望望從肩頭一直延伸到半空中的詭異玩意兒。
爲何會這樣?
這是在做夢嗎?
哇!
一聲驚歎從醉青年那邊傳來。
随後就是一抹刺眼的亮光。丁洋下意識閉上眼睛。
是閃光燈。
醉青年對丁洋的變化很是感興趣,直接掏出手機狂拍。
然而,這一抹光,除去晃黑了丁洋的視線外,似乎還刺激了他肩膀上的管狀物。
管狀物莫名地開始抖動軀幹,幾秒鍾後,頂端杯狀花朵突然将杯口對準醉青年,杯蓋打開,随即一聲悶響,竟從裏面噴出一股透明粘液。
粘液劈頭蓋臉糊了醉青年一身。
不小的沖力,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然後,醉青年開始慘叫。
讓人聽着膽寒的慘叫。
另外兩個同伴正爲杯中啤酒夠不夠數而争執,猛然聽到這不尋常的叫聲,雙雙放下酒杯,起身過來一看究竟。
他們眼中所見,醉酒青年雙手緊緊捂着臉,正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渾身冒着濃烈白煙,更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丁洋呆立在原地,甚至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究竟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他用已經變得無比怪異的手,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
裏面。
那張臉。
如果還能稱之爲臉。
像是被人扒了皮,隻露出惡心的肉色,凹凸不平的表面,甚至都有些難以分清楚五官的位置。
這還是自己嗎?
這還是人嗎?
他終于明白了。
老闆娘爲何對自己這麽感興趣。恐怕,早在吃面時,自己的臉已經開始變化。
也終于明白了。
爲什麽醉漢會無緣無故走過來,說一些當時覺得是醉話的關于面具的事情。
但是這些明白,隻讓他越來越不明白。
這是怎麽了?爲什麽變成了這樣?
這是面具嗎?他用手指小心地觸碰。
這感覺,完全就是自己的臉。也完全就是自己的手指頭。不是面具,不是手套。
一個啤酒瓶突然砸到丁洋頭上,沒有碎,隻碰的一聲,把他從混亂思緒裏砸出來。
接着又來。
砰砰砰。
頭上,身上,腿上。
後來的兩個青年,怕是要爲倒下的兄弟讨個說法,空啤酒瓶就是他們的先遣部隊,一個又一個,炮彈一般連續發射。